松田阵平愣了一下。
饶是他全神贯注在警惕着琴酒的举动,也不由得被这个问句短暂地分散了一下心思。好在琴酒的注意力也被突然拽走了,所以并没有袭击发生。
两个人都将视线转向中间,靠在轮椅里施施然抬起头的林庭语。后者目光滑过松田阵平,抿唇很轻微地笑了一笑,然后望向琴酒:“你的衣角脏了。”
“……”琴酒皱了皱眉,顺着林庭语的视线拽起一侧大衣下摆,瞄了瞄。是沾了点血,刚刚处理一点帮派事务的时候,不知道在哪个晦气家伙身上蹭的。在暗色的衣料上不算明显,当然谨慎起见,还是处理掉为妙。
杜凌酒这鼻子,也就是在闻到血腥味和烟味时格外灵敏。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琴酒周身的杀意也已经消散大半。于是他把枪暂时收了起来,转头朝立在一旁面露无措的苏格兰下令:“去我车上拿件备用外套,这是钥匙。”
苏格兰迅速领命离开,在等电梯时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到那电梯门关上的时候,松田阵平终于反应过来:“……喂,你是在耍我吧?”
林庭语一手食指在轮椅扶手上慢悠悠敲着,另一只手支着侧脸,被质问了也只是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微笑:“是吗?难道你跟地下情报贩子——”他瞄了吧台后的安室透一眼,“买我的消息,不是为了逮捕我吗?白天还是日本警察的工作时间吧。还是说……”
他倾前身体,由下而上,深深地望进那双流露出无语神色的眼睛:“你有什么旧,想跟我私下叙一叙?”
松田阵平沉默了。
他确实没有什么旧可以叙,他的故事早在五年前就结束了。他本来也不想就这样仓促地见面,他根本都没想好要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琴酒也很清楚这一点吧?露出了那种嘲弄的表情。
在那样时隔多年的——像是落荒而逃一般的离别后,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重新出现在林庭语面前?对方已经是杜凌酒了,由琴酒引荐入组织,地位超然。土井菜奈偶尔见面的时候提过的,虽然并没有深入多说,但似乎有讲过前代朗姆在其间穿针引线的事。
而且,林庭语应该已经知道他作为“卡登席德”的身份了。琴酒当年还在港岛的码头上见过他把装着杜凌酒的箱子拎走,说不定曾经当笑话一样把这件事说给了杜凌酒听,毕竟他们关系这么密切……不行,想起组织里飞满天的风言风语,还是一股火气窜上脑门。
刚才林庭语一进门,松田阵平就注意到了。他先是下意识地想找地方躲起来——然后突然发现,林庭语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
想来是琴酒给换的,白衬衫黑西装。标准尺码的成衣套在这具过分瘦弱的身体上,要足足宽松一大截。
而且因为常年坐卧,无法活动,林庭语的贴身衣料都是定制的纯棉或丝绸,轻薄透气,压久了也不会在皮肤上显出痕迹——现在这套衣服的料子就太硬了。穿着外出一天,晚上回去脱下来的时候,臀腿上应该都是大片的潮红吧。
琴酒是怎么照顾人的。连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搞不定吗。
“这位先生,您点的玛格丽特。”
安室透的声音适时打破了这凝滞的空气。松田阵平接住推过来的一小杯酒,心烦意乱地抿了一小口:“……什么玩意,又酸又咸的。”
然后他反应过来:“我没点酒——”
安室透打断了他:“送您的。交易不成,交情还在吧,后续有什么事情,还要请您多多帮忙呢。”
林庭语沉默了一下,重新靠回轮椅深处。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松田阵平抱怨。玛格丽特这款鸡尾酒,以青柠汁混入回忆的酸涩,再用粗盐粒勾勒悲伤的泪痕——这是为纪念失去的爱人而调制的,因此还有一个别名,叫“情人的眼泪”。
谢谢你,波本,脑补得很好,不要再脑补了。
林庭语先前特地点出旧事,其实就是为了让松田阵平清醒一点。自己当初把插队的号牌扔了,现在就不要当众再争——至少不要当着琴酒的面,嫌命长了还是怎样。
看松田阵平的表情,应该是意识到这一点了的,眼神也闪躲了片刻。但是马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咬牙切齿。
以至于现在也没读懂调酒师的小小安慰,而是把酒一饮而尽,玻璃杯倒扣在桌上,气势汹汹地逼上前来:“确实有事要你好好交代,这就跟我回警视厅吧!”
咔嚓一声,林庭语的右手腕上就被扣住了一道银色手铐。
林庭语:“……”
松田阵平反手把另一个铐环锁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示威一样朝琴酒举了举。这个动作把琴酒刚刚平息下去的火气又激了起来,他霍然拔枪:“你找死——”
“大、大哥!”少女有些惊慌的声音从电梯那边传来。
再一次被打断攻击的琴酒怒意濒临巅峰。他转身对上扶墙剧烈喘气好像刚跑了百米冲刺一样的日野纳蒂亚,声音阴沉得能滴下冰水:“什、么、事。”
每个字之间的停顿都仿佛在说“你死到临头了”。
日野纳蒂亚好不容易稍微恢复了呼吸的节奏,抹了一把汗,这才快走过来,脚步虚浮得好像踩在云端一样:“大、大哥,大事不妙,成川会有个家伙,被条子抓了,反、反咬一口,说、说、说——”
“说什么!”
日野纳蒂亚闭眼大喊:“说大嫂才是昨晚酒店爆炸案的主谋!说他们是收钱办事!”
酒吧内一片寂静。
连波本手里的抹布都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吧台上。
片刻之后,松田阵平愤怒的声音响起:“胡说八道,让他们拿证据出来啊?成川会有几斤几两值得林出手——而且你乱喊什么鬼?!”
林庭语:……
不要再说了,听起来好像他是什么专踢大馆的武疯子一样。以及谁要跨国执法啊,名不正言不顺的。日本的极道纷争让日本自己的警察解决不好吗。
而且那个称谓,到底是不是电影看多了,也真亏你有胆喊得出口——
他斜觑琴酒一眼,意外地发现琴酒的脸色有所好转。不过也是,在跟卡登席德对峙的时候,属下冲出来力挺——虽然是在绯闻层面上的毫无意义的支持,但也算是面子得到了满足吧。
这时琴酒的视线对上了他,停顿片刻,又转向松田阵平那边,很是不屑地扫了一扫。
然后理了理帽子和衣领,别开头,哼了一声。
……
林庭语决定不要再提这个话题了。他带着松田阵平握紧的拳头,晃了晃右腕:“所以现在还真是要逮捕我?”
随后很轻地笑了一声:“那我倒是却之不恭了。”
半小时后,一行三人重新坐到了千叶警官和高木警官面前。
三人分别是酒店爆炸案主谋嫌疑人林庭语,外出采购生活物资时意外发现并捉拿他的搜查一课明星警官松田阵平,以及与林庭语一见如故,自告奋勇陪同前来协助调查的民间侦探安室透。
来报信的日野纳蒂亚和她阴转晴的大哥一样手上有枪身上有血,不适合光天化日之下悍然出现在警视厅内部,根本过不了安检,还可能增加林庭语的嫌疑程度。因此安室透以自己在警视厅内部有人的理由,跟着一起过来了。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高木警官尴尬地咳了一声。
林庭语礼节性表示赞同:“我也没想到。”
相比起来,千叶警官的态度反而要更自然一些:“喂,拜托,松田,你今天早上不是在补休吗?怎么出门买泡面还会看群发邮件消息啊,太勤奋了吧。”
根本没有去买泡面,反而在黑酒吧里一口闷了辛酸鸡尾酒的松田阵平,闻言翻了个白眼:“我自带犯罪雷达,有意见?”
“哈哈没意见,但我觉得你这次的雷达可能故障了吧。”
千叶警官站起来,把手里还散发着热腾腾油墨气息的资料分了一份,拿给坐在一旁的松田阵平:“我们调查了那个成川会小头目最近的行程和账户流水,跟林先生的行程拟合了一遍,完全没有他声称的,和林先生见面还收了五十万日元定金的时机呢。”
高木警官也跟着吐槽了一句:“五十万日元就可以炸一座豪华大酒店,现在的极道手头有这么缺钱吗?”
千叶警官啧啧有声:“全款五百万日元啦,也不是一笔小数了。”
“还不如你花在假面超人周边上的多吧!”
松田阵平哗啦啦翻资料的时候,因为手铐的缘故,还坐在林庭语右畔。林庭语目测了一下资料的厚度,要在这么短时间内调查出这样详尽的情报,看得出警视厅确实下了一番功夫,而且这些精英刑警们也不是吃素的。
因此他端正了一下态度,尽可能平静而客观地问道:“我有点不明白,成川会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栽赃到我头上?昨晚那家酒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