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警官挠了挠后脑：“林先生毕竟也是当事人，那就稍微透露一点吧。但是请务必不要跟记者或者其他的人说哦。”
然后他大概解释了一番案件经过。总结起来就是昨晚在林庭语外出访友不久后，那家酒店里发生了爆炸和火灾。警察们事后在林庭语原本入住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是被枪杀后再被焚烧的。
消防的报告是酒店的上下几层楼都被烧得差不多了，而且那个房间不是起火点。所以应该不是特意毁尸灭迹。
这具尸体的身份被确认为东都知名极道组织成川会的一个打手，在另一个房间里又发现了成川会老对头帮派的踪迹，因此案件很快被定性为极道纷争。警视厅成立了搜查本部，从多个部门抽调了精英协同作战，不眠不休地调查了一整夜。
松田阵平作为刑事部的骨干，同样被拉进了这个搜查本部，通宵以后第二天例行轮休——然后顺手又逮了个嫌疑人回来，把自己难得的睡眠时间额度报销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林庭语认真观察了松田阵平一下，青色瞳仁外的一圈红血丝确实十分明显。怪不得火气那么旺盛。
松田阵平察觉到他的视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因为人毕竟是死在林庭语房间里的，理论上林庭语嫌疑很大。但是——
“尸检报告和现场勘查情况都能印证，死者是在面朝房门站立时，受到从后方而来的近距离枪击致死的。从子弹射入的角度看，凶手要比死者站立时略高一些，至少有一米八。林先生不可能的。”
高木瞄了一眼林庭语的轮椅，委婉地说。
哪怕林庭语身高有一米八——他又站不起来，自然也不可能在那个高度开枪。
倒是贝尔摩得，在恨天高的加成下已经到达这个海拔了吗，真是了不起。
“那个，警官先生，我也有些小小的疑问——成川会为什么会盯上林先生呢？”一直在旁没有出声的安室透这时提问，“会不会是林先生随身带着的案卷资料里，有什么让成川会十分在意的地方？”
警官先生们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林先生，能说一下那些案卷里都有什么吗？”
林庭语瞥了安室透一眼。
他这次到日本来，确实随身带了一些准备后续上课用的材料，不过都是已经脱敏解密的旧档案的复印件，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当然也不会涉及到没有了解过的日本极道组织。
而且，这件事按理说，除了昨晚在场的琴酒、贝尔摩得和苏格兰，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安室透是怎么了解到的？
还是通过苏格兰吗——但苏格兰的催眠看起来并没有失效。
这些材料昨晚恐怕都已经在酒店一把火烧了，内容里到底有什么，当然也就是林庭语自己说了算了。安室透明知故问，给他递这个台阶，应该就是为了让他编点料，掩盖组织在其中的行事痕迹。
但是琴酒并没有这方面的要求，否则也不会一晚上都不提，这种小事一句话就交代完了。要是现编了什么，反而跟琴酒的安排冲突了，那就麻烦了。
因此林庭语并不想节外生枝，只是简单地回答道：“我想应该不是，那些资料只是我以前在课堂上使用过的一些案例，在我公开课的视频里应该也能查到。如果几位警官想了解的话，我保存有一份教学大纲，稍后可以发送给各位检查。”
安室透以拳击掌：“公开课！”
立刻懂了他言下之意的高木警官恍然大悟：“哦哦哦！说不定就是看到公开课的视频，意外发现了还有这些要命的东西在林先生手上！”
“……”林庭语不得不指出，“这些要命的东西早就公开了，养活了一大批媒体和专家，相关的书都出了十几本了。”
但是没人理他。两位警官都迅速被安室透带跑了思路，开始深信不疑地讨论起新的调查方向。只有刚刚补完手头资料内容的松田阵平抬起脸来，不耐烦地嘁了一声：“好吵。”
突然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的千叶警官干笑一声，紧接着对松田阵平说：“手铐可以给林先生解掉了，松田。本部长刚才还找你呢，先去回复他吧。”
松田阵平撇开眼：“铐着挺好的。”
千叶警官：“？”
林庭语：……
不，倒是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啊。
他已经有点不祥的预感了。千叶警官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嘴唇也无意识地绷紧了几次。这证明千叶警官很可能只是在用本部长为借口，先让松田阵平离开这个房间，方便下一步的工作。
而且，虽然一开始就定下了轻松的调子，但这场问话并没有结束的意思——两位警官都明确表态林庭语不可能是凶手，但谁也没有说过他可以走了。
正相反，先缓后急也是常用的审讯手段。用轻松愉快的拉家常放下嫌疑犯的戒心，再突然砸下一记重拳，让对方在猝不及防之下露出破绽，这种技术甚至写在公开出版的警察教材里，屡试不爽。
林庭语开始觉得自己可能跟日本警察命里犯冲。
他之前答应来警视厅配合调查，只是为了从社死场合里脱逃——那个酒吧他再也不想去了——但现在被困在这里不能走，总感觉是自己跳进了另一个坑。
要是这群警察发现了杯户饭店的命案现场——坑里都能开始填土了吧。
“嗨——打扰几位刑事了吗？”
一个音色有些陌生，但语气莫名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处响起，尾音拖长了像钓钩一样挑起来，应和着几下完全是走过场的扣扣敲门声。
是什么人？
林庭语有点疑惑地看了松田阵平一眼，却发现松田阵平的脸蓦地一僵。
……
不妙的感觉，更强烈了。
林庭语转头望向门口。一名灰色西装外套大敞，姿态随意地斜靠在门框上的年轻男警面带灿烂笑容，眼神快速在室内游走一圈，停在了林庭语这里。
然后飞来一个wink。
林庭语：………………
事实证明，他的不祥预感总是来得那么晚。
千叶警官不满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文件夹摔在桌上的重击声响起：“樋口，你来干什么？你不会想说这个案子公安也要拿走了吧？”
“哈哈，不要激动啦，千叶桑。”被称为樋口的年轻男警晃了晃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别紧张，案子还是你们的，我只是来带个人走而已哦？没办法嘛，虽然大石先生已经不幸往生了，但这是他亲口交代过要好好照顾的贵客呢。”
他说着就直起身，脚步轻快无声无息，转眼间就来到林庭语身边。
“跟我走吧，林先生。”
轻柔得如同月光的低语在耳畔轻轻拂过。
林庭语不由自主地紧绷了一下，皮肤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示警。然而年轻男警已经俯下身，亲昵地一手虚虚揽住林庭语的肩膀，另一手顺着旁边摸下去——没人看清了他的动作，但片刻之后他就直起了身。
打开的金属铐环落下去，锵一声砸在同样是金属的椅腿上，被链条牵着摇摇荡荡。
原本进门时拿在那只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也已经轻飘飘地盖在了千叶警官的文件夹上：“松本管理官已经签字放人了——好啦，别用那种看嫌疑犯的眼神瞪我嘛。周末交通部的联谊去吗？有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悄悄向我打听你呢。”
“我宁可在家看录像带。”千叶警官小声咕哝，但脸色好了很多。他打开文件袋，抖落出几张纸，翻看了一下，这才把纸张递给一旁的高木警官。
高木警官也仔细检查了一下文件的内容和签名字迹，然后放下文件，站起身：“我送你们吧——”
“不麻烦了不麻烦了，你们忙了一晚上很累了吧？”年轻男警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我带了咖啡，不清楚有谁在所以每种都买了一些，放在作战室门口的小桌子上啦，去晚了可能招牌特调都要被抢光了哦。”
他仍然搭在林庭语脸侧的那只手，像是安抚一样握了握那瘦削凸出的肩头。林庭语对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密举动有点不适，偏过头看了看那只手，然后突然意识到不对，抬起眼——
对上了安室透还在震动的目光。
林庭语：……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不好意思啊，波本。你关于“林先生”的人物关系板上，又可以加入一个同事了。
话又说回来了，萨马罗利，你这会不应该正在欧洲被朗姆关小黑屋吗——所以这条世界线的主旨是团圆一家亲对吧。
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一家亲的欢乐气氛。在离开警视厅后，虽然自带火药味的松田阵平没有跟出来，但等在大楼后面的黑色保时捷就注定了这一群人永不可能其乐融融。
琴酒不满地盯着靠坐在引擎盖上抽烟的萨马罗利：“没你的事了，自己回去上班。”
萨马罗利闻言噗地笑了出来：“不会吧，琴酒，我好不容易出来放个风，你要把我赶回那里去——这身西服衬衫我都想丢进河里去了。”
他已经去掉了易容，笑的时候眉眼依然一派风流，时不时一道眼波飞到车里的林庭语脸上：“又瘦了呢，林先生，真是受苦了。”
琴酒的脸色黑如锅底。特别是当萨马罗利指间那清冽的薄荷香气飘到他鼻尖上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更沉了三分。
但刚才找萨马罗利去捞人的是他。只有萨马罗利这时的伪装身份，警视厅公安部警察樋口佳彦，才能光明正大地从刑事部那群家伙手里保下林庭语。
虽然不觉得成川会那条疯狗真能爆出什么料，但那些家伙会盯上贝尔摩得，平时也经常跟组织作对，说不定被刑讯逼急了就开始胡编乱造，给林庭语扣上组织成员的身份——杜凌酒本来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种破事，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算笑话了。
同去的其他人里，波本见势不妙肯定明哲保身，至于卡登席德——琴酒一想到这个名字，又是心头一股暗火起。
权衡之下，他只能不情不愿地通知了萨马罗利。
萨马罗利的行动力确实强悍。十分钟前接的电话，现在人已经带出来了。当然，这种高效也很可能是因为，保护的对象是“林先生”。
“你安排林先生住在杯户饭店？”烟头被漫不经心地丢在一边，“先别去了吧，那里有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让朗姆大人很生气，现在应该已经被收拾了——对吧，我的搭档先生？”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波本。从警视厅出来一路，波本都像空气般沉默着，现在被点到名，也只是扯起嘴角露出个假笑：“带了个花架子保镖，随便就处理掉了。”
萨马罗利翻了个身，撑住车头边缘，朝挡风玻璃后的林庭语飞了个wink：“我刚刚翻修了一下房子，不如就让林先生住到我那里去吧。好久没有感受过林先生的温柔安抚了，一想到就会幸福得要死掉一样呢。”
琴酒阴阴发话：“你可以现在死掉。”
“过分，我说真的——”萨马罗利又笑了起来，“别整天把人守得那么紧啊？这又不是可以装在保险箱里的金银珠宝，林先生挺喜欢出去吹吹风的。”
他转下来，蹲在还开着的车门外，仰头望过去：“是吧？自由的阳光和空气多好啊，林先生，要和我出去兜兜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