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热意弥漫，陆小满抹了一把额上渗出的汗，跟在女孩身后朝天台走。
“这里看不见星星啊。”女孩站定在天台边沿，抬头望天。
原来是要上来看星星，他心里想着，刚才的担忧消减了几分，方才解释说：“通城工厂多，空气有时不太好，再往外的郊区可以看见星星。”
说到这他顿了顿，试探问道：“你要去看吗？”
女孩想也没想，摇头：“不用。”
陆小满点点头，原地踟蹰了一会，又说：“那个……你伤口、处理一下吧？不然会感染的。”
天台旁的人扭头，声音传过来：“你有药吗？”
“我家有，”他说，“我家就在巷子里……”
“算了吧，”女孩打断他，“别麻烦了。”
“不远的……”他小声说。
女孩就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半晌突然道：“我叫秦卓生。”
陆小满迷惑，脑子一时没缓过来，待他回过神礼尚往来要“自报家门”时，这人却又打断了他。
“你叫陆小满。”她说，“你可能不记得了，同津大学的合作社里我们见过。”
这回算是彻底宕机了，陆小满目瞪口呆，全然没有想到面前这人和自己有过照面，不可思议写了满脸。
“看来是真的没有印象啊。”秦卓生看着他一脸吃惊，不自觉笑，“其实我也没记着什么人，就是你的名字挺好，让人想要念叨。”
“小满胜万全？”他总算是知道点儿什么了，“我爹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
抬起的脚步顿在半空，又立刻收了回去，陆小满望着女孩：“我、可以过去吧？”
虽然是自己带她来的这个地方，可无论是路上还是进到旧宅亦或是上天台，他和女孩之间都默契的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倒不是有意要避让什么，他就是觉得，她那一身伤无论如何都不能真的信任自己，哪怕是她跟着自己走。
秦卓生沉默了一会儿：“抱歉，我只是害怕。”
陆小满摇头：“不是你的错，如果是我，我可能在见到别人的一刻就跑走了。你比我勇敢。”
***
“……你是打哪儿来的？”
本在摆弄手电的陆小满困惑的抬起头：“我吗？我就打这儿来的啊，难道你不是……”
后半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陆小满就后悔了，虽然对方并未指名自己不是本地人，可从刚才躲避的情形来看，她在这里暂且是没有容身之地的。
女孩静默两秒，转而问：“你知道阳口吗？”
“阳口？”他疑惑，“我只在书上看到过，不怎么了解。你是那里的人吗？”
“嗯。”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呢？”他忍不住又去看她身上的伤，“你这样，你爸妈会很担心的。”
面前的人听到这句话却好似陷入了更深的消极之中，女孩慢慢垂下头，盯着地上的碎石粒不说话。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良久之后，他听到了女孩埋在臂弯里的声音，“老师和同学都被抓了，不知道能不能出得来。没有人帮我们。”
“华征街的学生游/行是你们？”他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
女孩没有回答。
“……”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陆小满问自己，其实早该猜到的，各种蛛丝马迹，不论是闭口不能谈的合作社，还是显眼的带着血的校服，亦或者昨日巧合里知道的消息，早该知道的。
那种天真与冲动与七年前如出一辙，但仍旧是忠于自由。可没有万全准备的决定必然走向失败，陆小满不明白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所以他问图什么。
女孩嗫嚅着嘴唇，没有解释，只是说：“一但你知道了某样东西的好，便会想要拼尽全力去得到，哪怕失败，哪怕不是现在，但也会在将来。它总会发生的。”
“与其懦弱着一直迟疑，不如拼一把挣扎到底。”
身后的枝叶在翻涌，属于春末的暖风阵阵袭来，吹散了女孩的发丝和她眼底的哀戚。
陆小满心下震惊，他赶忙站起身，女孩的目光探了过来，他胡诌道：“你伤口裂了，我回去给你拿药。”
秦卓生讶异：“不是说不用了……”
“我家就在附近，很快的。”声还在原地打圈，他人已经奔出去几米远，“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马上！”
***
一路尾随到一处无人之地，褚本兴站在楼底，仰头看楼梯缝隙间迅速迅速穿行的人，思考了一阵，直到抬头不能再看见什么，才抬腿跟着上楼。
似是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所以那人并未发觉身后有人在跟随，一路也只是左看右看，并不警惕。
褚本兴一路上思考了各种可能，依旧是摸不着头脑，但内心的疑虑又在作祟，迫使他还是跟了上来。
这处自几年前主人搬走之后，便再无人来往。楼道里扔满了遗留下来的旧杂物，他边走边留意着脚下，心想倘若真要有什么，这倒是个躲身的好地方。
绕了三四圈，终于到了楼顶，褚本兴四下看看，顺手拿了立在墙边的木板，贴着墙偷偷摸摸往外走。
干燥的微风扑面，楼道的浮灰扬起，他屈手蹭了蹭鼻子，在被杂物遮挡的人发现之前硬生生憋住了打喷嚏的念头。
“这样就好了。”
嚯，这声音这么耳熟？他称奇，从遮挡后探出头，月下阴影里，男孩的轮廓逐渐明了。
陆小满？
这三个字在脑海浮现时，褚本兴立刻回想起当时跟踪的行动路线，初始起点的确是陆家没错。
那这就更离谱了，他心道，小伙大晚上不睡觉搁这儿站着看风景？这也不能够啊。
这边正想着，那边又传来动静。
“你之后、怎么办？”陆小满一脸担忧。
“能回阳口最好，”女孩说，“当然我也不奢求一定能够回去。”
他沉思：“我也帮你想想办法。”
秦卓生打量他：“你应该还没我大吧。”
简而言之：我都没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
陆小满干笑着摸后脑勺：“万一我人小鬼大呢。”
秦卓生：“……”
她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忽然看见远处杂件下悄悄移动的木块，瞳孔骤缩：“谁？！”
遮挡后因无处站脚而挪地方的褚本兴：“……”
十几年遇不到的“人才”今年遇一堆？这么黑都能看见？？
褚探长纳了老闷儿，盘算了半会儿，果断走了出去。
还处于懵圈之中的陆小满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先是震惊，紧而跟随的是一阵胆寒。
他想也没想，喊了声“快跑”，拉起女孩的手就走。
秦卓生不明所以的跟在身后，却也意识到什么，于是问：“他是谁？”
陆小满压低声音：“巡捕房的，我们快走！”
当日惨状的回忆纷至沓来，犹如握不住的白条横幅铺盖在脸上一般，女孩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被这一动作弄得愣神的褚本兴介时又回过神来，他当即追了上去，嘴中大喝道：“陆小满？喂、陆小满！！你丫给我站住……”
那陆小满哪儿敢站住，拽着秦卓生撒丫子跑得比谁都快。
眼见就要到楼底了，他大喜，转过脑袋正要说话，就感觉头顶凉风阵阵。他抬头，探长从天而降给他就是一个扫腿。
被甩出去的秦卓生站起来要往回走，被压趴在地下的陆小满一句话给堵了回去：“还回来干啥、我认得他他打不死我！跑啊！快跑！”
女孩看看他又看看男人，咬着嘴转身跑走。
落地不稳导致撞着脚的褚本兴扶着栏杆，看见逃走的人直起身就要去追，哪想脚下一步都迈不开。
他低头一瞅，陆小满趴在地上，灰头土脸但满眼坚毅地死死抱着自己小腿说：“褚哥我是不会松手的你别追了！”
“……”
“……”
“我追你奶奶我追。”
根本不知道现状如何的褚本兴终于还是骂出了声。
***
天刚破晓时，褚本兴敲开了陆家根本就没上锁的门。
出来开门的老陆尚还在迷迷瞪瞪之中，瞅着自家院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摸摸自己油光锃亮的脸侧，迷迷糊糊问：“没到开店哩时候啊，起真早干啥？”
“你儿大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出去你不知道？”他一把拉过一个劲往自己身后躲的陆小满。
陆小满躲避不成，只得赔着一张笑脸喊了句“爹”。
老路登时就清醒了，声音也变得透亮，他“啥”了声，扭身把人拽到自己跟前，瞪着一双混浊老眼问自己儿子：“你大半夜不睡觉上哪儿去了？啊？”
陆小满扣着手，嘴里支支吾吾，眼神不停地往身后人身上瞥。
“你瞥小褚干啥？”老陆说，“他能知道你干啥去了。”
褚本兴“嗨哟”一声，说我还真就知道。
他正要交代出实情，余光就见男孩中了邪似的拼命摇头，于是便转头当眼瞎，对着老陆道：“你儿大半夜偷跑出去上河里玩儿水，要不是我半夜睡不着出去溜不然你就见不着你儿了。”
老陆听后先是一阵感谢，然后扭头对人就是一顿骂。
闭眼准备接受现实的陆小满云里雾里：“……啊？啥？啥玩儿水？”
“忘了？”他一记眼刀递过去，“你差点儿滑水里还我给你捞上来的。”
陆小满迟钝两秒后，疯狂点头说“对对对、我下次再也不去水边儿了”惹得老陆又是一阵说叨。
说到最后说得有些口干舌燥，他又进屋给自己倒了杯水，正咂着嘴品味，忽又觉着奇怪：“这雨季还没到呢吧，河不都干着呢，咋玩儿的水啊？”
“他往远了跑的，”褚探长张嘴就是胡诌，“地方降雨时间不一样，那边儿快些，正常。”
老陆捏着下巴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便也没再多想，催促两声让陆小满进屋换身衣服，自己就去准备东西去了。
望着老父亲离去的背影，少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回头感激道：“谢谢褚哥。”
褚本兴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摔坏的手电筒，手动拆开筒管，眼都不抬地对他说：“先别急着谢，等我修好灯了，咱俩来算算账。”
以为逃过一劫的陆小满：“……”
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