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菇之梦（二）
什么？那她遇见的李好还是人吗？那面前的杰夫·兰德……
楚楚看向对面的人，工作服让她看不见他的脸，她也不知道面罩下是不是一张跟那些活尸一样已经开始溃烂的脸……但这样的信任危机对于双方都是一样的。
暂时的互相信任是他们两人此刻的最优选。
楚楚决定相信面前这个杰夫·兰德。
“据我的观察，”杰夫·兰德似乎也决定暂时相信她，“这里的情况跟德雅中学，也就是约翰跟你提过的那所学校很像……”
看来这家伙一直在暗戳戳偷听我和约翰聊天啊。楚楚心说，这人也太阴了，亏约翰这么相信他。
杰夫·兰德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所以我认为，这里的污染源、大概是某种菌菇类异种生物跟某位员工的记忆同化了，如果能找到这位员工，杀了它或是让它在这里实现自己的执念，污染区域就有可能会消失……李好是个突破口，毕竟它不像我们在这里的大部分同僚，它还能跟你交流。可惜我找不到跟它接触的机会，只能靠你了。季思楚，我可以相信你吗？”
“我？我吗？”楚楚忽然觉得自己背上沉甸甸的，觉得面前的杰夫·兰德好像性格大变了一样，“把你我的性命压在我一个新人身上是不是有点儿那个了，我还指望着抱紧处长您这条大腿呢。”
“呵呵，你知道为什么我是处长吗？”
杰夫·兰德似乎是笑了一下，“因为我资历老，不管是前辈还是后辈，那些比我更优秀更强的人都死了……我的异能是「占卜家」，我占过，今天出现的新人会是解决这次污染的关键。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带着你一个新人一起进来？”
“行了，季思楚，我知道你有什么瞒着商会，但我不在乎……希望我们能活下去。”
楚楚笑了笑，“但愿。”
·
告别杰夫·兰德后，楚楚回了车间，这里的工作仍在有序进行。
“你可来了，再不来我都以为你掉进厕所里了。”李好一边分解着工作台上的尸体块一边说，好像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工作并融入了这里。
这样下去不行。楚楚感到一阵焦躁，她没有回座位，反倒先去旁边的小房间找了管理员，进去后也不等对方发问，直接用蛮力把管理员逼到墙角，“我不舒服要请假，可以吧？”
“不行，公司有规定，请假要……”
楚楚没时间听废话，单手拽着它脖子上的工牌，威胁道，“你不批没关系，那就换一个能批准的来。这个工牌对你好像很重要哈，我猜我戴上这块牌子后，大概会取代你成为这里的管理？”
“......”管理员小心翼翼地拽着自己的工牌，上面有一些干掉的血迹，这更加印证了楚楚的猜想，她笑着望了外面惊讶的李好一眼，“还有那个人，她今天也放假。”
等她从管理员的小房间里出来，李好人也不工作了，她站在工位上吃瓜，震惊于楚楚的行为，“还有这种操作？”
“休不休？”
“休！当然休！”李好心说能休不休是傻子，哪有嫌假多的，她赶紧跟在楚楚的身后。
而当两人推开车间门，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她们的身边忽然多了很多很多人。那些人跟呆滞的活尸不同，是和她们一样的、鲜活的正常人类。大家聚在一起，讨论着今天食堂吃什么。
“这些人是......”
楚楚伸手，路上的工人全当她不存在，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垂眸道，“是记忆。”
“你是说，这些都是某人的记忆？”李好看着周围，想找出一张她熟悉的脸，“可问题是这是谁的记忆？我们又为什么会看见这些？”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里面没你认识的人吗？”楚楚一直在观察李好，可李好真的太像一个误入此地的正常人了。
“没有。”李好如实说，“她们穿的工服样式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上班的时候可没她们这么有活力，那时候上工如上坟，午休时间少得可怜，除了发工资的时候没有一刻是高兴的……我们还回宿舍吗？这场景说实话有点瘆人。”
“回。”楚楚踏出去，可下一秒她和李好就置身于食堂，面前的长桌上还摆着丰盛的餐盘。
“这能吃吗？”李好直勾勾地盯着餐盘里的食物，吞了口口水。
“这些食物有可能是幻象，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吃。”
“可是好香啊……你也好香啊，楚楚……”
“得走了。”楚楚觉得不对，拉起李好远离那些诱人的食物，她带着李好推开食堂大门，可门开的一瞬间她们又出现在了女生宿舍。
宿舍中，一个陌生女生正掩面哭泣，她在电话这头小声说着，“对，请不了假，不给批……不是的，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很想回来，等请到假我马上回家。”
另一张桌子上，穿着不同工服的另一个女生同样沮丧，“这个月我没达标，工资比上个月少，我没有，妈…我知道弟弟差钱读书，可我也想存钱去上个学……我没有自私……我没有！我每个月工资的一半都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说我？！”
“真可怜……”李好找回了理智，看着那些女生说。可她又恍然想到，自己也曾是这些可怜人的一员，如果不是岚晓斓，她会一直是这些人里的一个，直到死……
不、不对，她好像…她好像是死了的……
“你怎么进后勤管理处了？”李好一阵恍惚，她一把拉过楚楚，“没时间了，你要想办法出去。这是那朵蘑菇的梦境，你要想办法出去！”
梦……
楚楚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的既视感从何而来。
如果这里是梦境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不停跳跃变换的时间线、略显荒诞的情节……就像是梦一样！
可问题是这是谁的梦？她要如何才能出去？
对此，楚楚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棵异种柳树拥有了某个少年的记忆以为自己是那个少年，那么这里的污染源——那株不知道在哪的异种菇，是不是同样拥有了某人的记忆，并以那个人的记忆构筑了这个梦境？
她看向李好。
李好的身旁，两个陌生女工已经挂断了电话，一个旁若无人地大哭着，一个神情麻木，仰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连眼中最后一点光也消散了。
她们都把楚楚和李好这两个闯入者当成空气，整个宿舍却开始扭曲起来。
“走。”楚楚拉着李好朝宿舍门走去，门之后是熟悉的生产车间。而她们的“同事”们依然匍匐在工作台前，一言不发。而每一个工作台上，都摆着一颗完整的头。
李好忍不住干呕起来，楚楚则看着这一切沉思。
要把一个人从梦中唤醒一般有两种方法，一是借助外部因素，二是让自己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鉴于她正身处梦境，又鉴于这可能是个多人共同参与的群体梦，所以要想醒过来，她必须让污染源先从梦中苏醒。
但要怎么做才能让所有参与这个梦的人或是别的意识到这是个梦？
楚楚皱眉，看到管理员朝着她们走来，旋即眉头又舒展开了。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欸？欸欸欸！”
在管理员还没反应过来前，楚楚再一次单手拎起了它的衣领，狠狠对着他的脸来了拳。
“哎哟！你想干什么！”管理员吃痛跌倒在地，干瘪的身体跟工作台碰撞发出一声巨响，匆忙之中护住了自己的工牌。
“揍你。”越来越多的拳头落在了它的脸上。
——打工人最想干的事之暴打无良上司。
而那群麻木的同事们终于有了反应，她们的脸齐齐转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极个别活尸始终麻木的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接着，楚楚将管理员的工牌扯了下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踏上最近的一张工作台宣布，“今天放假，工资照发。”
同事们坐在工位上，又齐齐地将头转向楚楚站着的地方，她们就这么看着楚楚，迟迟没有动作。
楚楚颇有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一个活尸缓缓站了起来，有了第一个，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朋友们，”楚楚在她们身后说，“我去给大家争取更好的待遇，等我！”
“你去哪争取？”李好也明白了楚楚想干什么，赶紧上前说，“知道董事长在哪儿么？”
“这还真不知道。”
“我带你去。”说着，李好推开门，门外正好是董事长办公室。
还真是梦啊。楚楚感慨了一句，走了进去。
坐在椅子上的老头儿转了过来，笑得一脸谄媚，“楚会长，什么风又把您给吹来了。”
“我有些事要跟你谈谈。”
“行，有什么您尽管提。”
这么好说话？
“我要当这里的董事长。”楚楚一张口就是一个离谱的要求。
可没想到老头儿点了点头，把自己脖子上的工牌递给了楚楚，“没问题。这家公司本来就是您的。”
“……”楚楚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这里有广播吗？”
“您说的话，可以让整个公司都听见。”
楚楚清了清嗓子，开口前看了李好一眼。
“我没关系。‘我’本来就已经死了……我只是李好留下的记忆集合体罢了。”梦里的李好笑着说，倒是坦荡。
楚楚不再犹豫，她的声音传遍了公司的每个角落。
“从今天开始，本公司所有干部职工工资提高50%。”
“恢复双休，强制规定不得加班。增加福利，食堂三餐免费向所有员工开放。”
楚楚每多说一个字，周围的画面就多出一道裂痕。
梦境破碎前，她听见李好的声音说：
“楚楚，很高兴认识你，也谢谢你结束了大家的噩梦……希望你多给岚晓斓搭把手，她也不容易。”
还没来得及回答，下一秒楚楚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