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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容易,互相体谅啦。”
“老太太那边的亲戚真催得太急。”
“姑娘有褚爷,还愁没住的地方嘛?”
……
这等场面下,雪真不得不收下钱,再次露出笑颜:“多谢婆婆,我必速速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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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奶奶回了家,身边怪事频出。
早上出门,没走几步,滑了跤。走在街上,忽听人喊小心,往旁边一闪,一个花盆碎在脚边。
遛达到大街上,有摆摊的拦住她,非要她尝尝在卖的酒酿。
倪奶奶不爱吃甜的,也不喝酒。摆摊的硬塞给她,她接过假尝一口,转头吐了,仍头晕眼花,赶紧到老街坊开的医馆灌药催吐扎针,一通医治。
她索性先到老姐妹家小住,出门遛弯买菜,走到桥上,不知怎的,被人挤着挤着,就挤到了栏杆边,一双手猛地推了她一把,倪奶奶一头扎下了桥。
万幸倪奶奶打小在河边长大,水性极佳。她多年没游泳了,但技艺一直没忘,一个猛子扎下水,蹬去鞋子,甩下外衫,仿佛被河水卷走,实则潜泳至远处。
她是土生土长的明州本城人,熟知城内河道联通方位,小心换气,谨慎靠岸歇息,一路游到一条大船附近,靠近一条巡卫的小船。
“老身有十万火急事,冒着性命风险前来禀报夫人,事关褚爷,请夫人千万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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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州城里的人大多都知道,这条大船是褚英的产业,由褚英的一位妾室闵夫人打理。
闵夫人本是赌坊千金,父亲被属下坑害,丢了性命,夺了产业。她仓皇出逃,邂逅褚英,成了褚英的妾,又借褚英之力为父报了仇。夺回的家产,她交给了两个弟弟,自己仍在褚英身边,帮褚英打理一些生意。
每天的这个时辰,闵夫人经常会在这条船上。
巡卫的家仆觉得,这么大岁数的老太太游泳来报的,说不定真是大事,遂上禀闵夫人。闵夫人命人将倪奶奶带到船上。
倪奶奶见到闵夫人,更不废话,请安后径直问:“夫人可知,最近城中有个挺出名的女子,名叫雪真,说能召来狐仙,专门保佑良家妇女的?”
闵夫人秀眉微挑:“略有耳闻。”
倪奶奶又道:“老身冒昧再问,褚爷这段时日,新结识了一位姑娘,姓甄名贞,对否?老身正是来禀告夫人,这位甄贞姑娘与那雪真仙姑是同一个人。”
闵夫人一开始自是不信。
众所周知,雪真丑得出奇。挺多妾室小夫人听不惯她那套只保佑良家妇女正室夫人说辞,常调笑道,哪有狐仙座下长成这副尊容的,太太们也真敢去拜,不怕越拜越像她。
而褚英新宠的小妖精,长得勾人极了,与雪真,仿佛一枝鲜花与一只山芋,天差地别,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忒扯了。
倪奶奶道:“夫人若不信,将雪真带来验看便知。”
闵夫人笑道:“您老说她就是我们褚爷新近最宠的那位妹妹,又让我带她过来,褚爷怪罪了,你替我担着?”
倪奶奶道:“褚爷宠的是甄姑娘,从来不知仙姑雪真。仙姑好像还犯褚爷的忌讳吧。夫人只是把雪真带来,老身说的不对,即跟甄姑娘毫无关系。若被老身说中,褚爷难道不应重谢夫人?”
闵夫人嫣然掩口:“谢倒未必,我们褚爷从不喜欢多事的人。不过被您老这么一说,我还挺好奇的。也罢。”她一拍桌案,点了几个下人,吩咐他们先暗暗去雪真的香堂查看,若雪真在,不必废话,直接把人带来。
这厢倪奶奶被带去更衣洗漱,刚洗漱完,喝着姜汤,闵夫人派去的人传回消息,雪真在香堂,正往回带着。
闵夫人道:“好。”又吩咐,“待仙姑带到,先请她在一间静室中,仔细招呼,勿要她有损伤或走脱。听我传唤。”
随即又命几位心腹速将丁夫人、郑夫人、孙夫人等褚英的妾室统统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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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个时辰后,诸位夫人到齐,闵夫人在船上的华厅内备好宴席,请夫人们入座,举杯道:“仓促请诸位姐姐过来,是因妹妹做了一件虎事,需姐姐们帮忙做个见证。若老爷雷霆震怒,怪罪妹妹,恳请姐姐们替我美言几句。”
几位夫人已听说闵夫人绑了那位大名鼎鼎的仙姑雪真,纳闷之余,都觉得定有好戏可瞧,纷纷表示闵夫人不必担心。
“妹妹是最爽利心善之人,不单我们知道,老爷更知道。”
“我们姊妹一同侍奉老爷,谁有难事,应要一起担。”
……
唯独丁夫人心中发虚,以为是自己与雪真合计除去扈千娇之事泄露。
而且,刚好前一日褚英已返回明州。丁夫人觉得闵夫人如此迫不及待抓住雪真,是想在褚英面前揭开闹大。
她只能强作镇定,跟着其他夫人含糊和声。
闵夫人笑道:“有姐姐们这些话,我就放心了。”
这时一声通传,褚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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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脑中嗡的一声,手心冷汗直冒,脚底发麻,勉强掩饰,与众夫人一同迎接褚英。
褚英在上首落座,唤闵夫人小名道:“我听闻阿蕊这里热闹,过来看一看,你们竟都在。”
闵夫人笑着行礼:“妾请姐姐们过来,原是做了一件莽撞事,唯恐老爷见怪,想请姐姐们到时帮我说情。”
褚英道:“你倒机智,知道她们心软。你做了什么事,需她们帮你求情?”
闵夫人道:“也没什么大事,是妾准备了一个戏法儿,不知变不变得成。”向左右仆妇示意。
一群仆妇把五花大绑堵着嘴的雪真架到厅中。
褚英皱眉:“此女是……”
丁夫人不禁手微微发颤,端起酒盏,用衣袖半挡住面容,抿下几口酒压惊。
闵夫人向褚英道:“这位姑娘是城内最有名的仙姑,听闻她得一位狐仙娘娘的护佑,专门赐福城中的良家妇女和正室夫人,妾这样身份,本与她无缘。今日请她过来,乃因得知,仙姑不单能与狐仙通灵,□□解难,更有一样神通,会变成另一个人。”
褚英沉声斥道:“哪有这些乱七八糟事。你更不该如此任性,肆意绑人,竟当明州城内没有律法?”
闵夫人笑吟吟道:“老爷莫气,横竖妾已把她请来了,祸也闯下了。老爷可随便罚妾,把我送去衙门我也不怨。当下请她变一变,看看传言是否属实,可好?”
不待褚英发话,又向下首丢个眼色。
仆妇们架着雪真,早摸出她身上伪装,立刻开动。
先扒拉下假发髻,露出发网笼着的一头乌云般秀发,跟着剥擦除去面上颈部伪装,一张清艳娇美的面容便露了出来。
脂粉未施,脸上还残留着一些伪装的油彩面胶,但那张脸,化成灰褚英也不会认错。
闵夫人掩口,讶然惊呼:“天啊,好美的一位妹妹!怎的有点眼熟?”
一直暗暗发抖的丁夫人更彻底愣住,觉得眼前有些发飘。
她后来对白如依和史都尉感叹道:“那姑娘,当真是个人物,这般场面,她还能拿得出应对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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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真凝望着褚英,流下两行晶莹的泪。
“我早知会有今日。我本不该来此地,不该见到你。但……这或就是命吧……我与君当有此缘,我无法把持,注定……都是注定……”
褚英嘴角一动,露出一抹轻蔑与讥讽。
雪真轻呵一声,合上双目,泪珠从长长睫毛上滑落。
“我知道,你不会信……我都不知该不该告诉你,我早已有孕,我不指望你能认孩子……”
闵夫人啊呀一声,用手绢捂住口,看看褚英。
褚英仍平静地看着雪真,只吐出一个字:“滚。”
雪真浑身一颤。
闵夫人道:“可,老爷,她说她有了孩子……”
褚英冷冷向闵夫人一瞥,闵夫人不敢再说话。
褚英再转回视线,望着雪真:“十日之内,离开明州。”
雪真凄然一笑:“果然,果然……”
她仰头盯着褚英。
“褚爷是明州的皇上么?还是知州老爷,亦或明州姓褚?”
褚英淡淡道:“褚某不过一寻常百姓尔。”
仆妇们钳住雪真,将她从地上拖起。
雪真猛地甩开众仆妇的手,抬起下巴,站直身,再冷冷看了褚英一眼,转身向外走。
那眼神,又让丁夫人心中一紧,竟想到了扈千娇。
雪真的容貌和扈千娇没什么相似之处,扈千娇明丽妩媚,一双杏眼,雪真柔弱清秀,秀目眼尾微挑,瞳色偏浅,更像狐狸的眼睛。
但当时,雪真的眸中流露出一股冷厉的狠与野,和被褚英拿住时的扈千娇一模一样。
山林之中,不被约束的野狐一般的眼神。
两个粗壮妇人张开一个布袋,兜头套住雪真,在她颈处一砸,熟练地将软倒的雪真五花大绑。
褚英冷声道:“丢到岸上,不必管她。”
仆妇们领命,把雪真转上一艘小船。
船靠岸,仆妇们松开雪真身上绳索,取下麻袋,将她丢到岸边。
岸上的人见一位美人被褚爷的家仆扔到岸上,纷纷聚拢过来瞧热闹,突地,雪真的身上冒出一股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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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回忆往事,蹙眉。
“到现在我也没明白,若是戏法,她怎么变出来的……据说当时没人接近雪真姑娘,她身上自动浮出云雾,跟着有异常的声响,我们在船上都听到了,像敲钟,又有铃铛声……”
疾风起,不可思议的亮光从天上照下。
岸上的人都两眼发迷,眼花,恍惚见雾气中现出一只硕大的狐狸,又化成一位白衣仙女……
仙女身上晕出的强光令众人睁不开眼,待能定睛瞧时,眼前已什么都没有了,雪真踪迹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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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桂淳讲到这里,巩乡长又忍不住猜测:“是不是那姑娘没被劈晕,她身上藏着放烟的东西,待一被丢上岸就赶紧施放。”
张屏点头。
穆集立刻开口:“做此类营生的,都颇会一些弄烟放火做响动之技巧。”
柳桐倚道:“且,她被绑去,她的同伙,如那位老婆婆,两名婢女,必然得到消息,藏在近处。声响光亮之类是这几人做出。”
张屏再点头。
常村正感叹:“唉,做什么行当都不容易。像那小姑娘,说不定是那婆子偷来拐来的,打小就被教着做这歪门邪道的营生,也可怜。”
张屏又肃然点头。
桂淳感慨道:“村正说得极是,着实可怜可叹。更可叹是,如白先生所说,当时她们在岸边放了那股烟,弄了一出神通后,若自此离去,说不定还能成什么佳话传奇,也不会有后来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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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没有如果。
雪真在岸边雾遁后,并没有离开明州。
她假扮甄氏接近褚英,被闵夫人绑去一事,在明州城里传扬开了,但传成了另一个故事——
褚英邂逅了一位绝色佳人甄氏,神魂颠倒,要娶她当正夫人。褚爷的那堆小老婆心中醋海狂翻。
褚英忌讳巫卜,他的小老婆们却都暗暗拜狐仙。拜的当然是保佑妾室烟花女子的媚狐。
媚狐们前阵子一直被仙姑雪真供奉的圣仙娘娘打压,此时窥见报仇的机会,施法告知褚英的小老婆们这位绝色佳人的真身。
褚英的小老婆们遂把仙姑雪真绑到褚英面前,当场除了她的障眼法,让她现出本相。
原来一副丑模样的雪真就是那位绝色佳人甄姑娘。
雪真与褚英五百年前有宿缘,今生该是夫妻,所以她才一路修炼除妖,来到明州,了此一段尘缘。
雪真是圣仙娘娘门下弟子,自是千年难见的绝美容颜,凡是见过她的男人,皆无法自拔。她觉得自己的美貌太罪过,便遮掩起来,以丑陋面目示人。
但褚英与她是有宿缘的,她扮得再丑,褚英也能看到她的本来面貌。
可惜……雪真前段时间帮明州的正房夫人和良家女子斩除太多妖孽,得罪了邪道。那些保佑小老婆和烟花女的媚狐对付不了她,就对褚英施法。
如今褚英被妖邪迷惑,将雪真狠心抛却。
雪真亦觉缘分已尽,不想再多纠缠,面对褚英的冷淡,只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