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和元年，四月初八，凌薇和谢行大婚。

这是一场与众不同的婚礼，晌午凌薇着凤冠从安平侯府出发，骑着高头大马前往谢家迎亲，午后和谢行一起骑马回来，二人皆着红袍从男礼，大大方方地接受百姓的祝福和议论。

黄昏于承平侯府举行婚礼，凌薇邀请了往日与自己交好的亲友前来观礼，如意和秦恒也一起微服参加，婚礼不是很热闹，却是他们想要的，隆重喜庆与寻常嫁娶却并无不同。

如意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婚礼，黄昏的霞光和昏黄的烛光交相辉映，照映着新人脸上暖融融的笑意，美好而温暖的氛围令她心下动容，不由抬头看向了秦恒。

很久以前她也曾幻想过和他的婚礼，他们在北山上的草屋内，当着为数不多的亲朋好友的面拜堂成亲，自此以后，他们看日出，赏日落，携手朝朝暮暮。

秦恒也刚好看向她，见她神色有变，低下头道：“怎么了？”

如意笑着摇摇头，继续去看他们的婚礼，人群中有人为凌家鸣不平。

青叔不在，高堂拜的是谢珣，夫妻对拜结束后，二人当着众人的面喝了交杯酒，婚宴正式开席。

如意身份最是尊贵，自然坐首席，左右是秦恒和谢珣，再往下是凌薇、谢行和谢琪，席间聊起了刑部立法的事，年初秦恒下令禁止民间虐待残杀奴仆，需要有相关的律法做保才能奏效，立法一事便由谢家父子主持。

晚宴结束已经接近酉时了，夜色深沉，四周逐渐沉寂下来，马车静静地等候在安平侯府前的青石板砖上，明月和灯火的光辉共同照映着回宫的路。

众人于门前相送，凌薇扶着如意上车，踏上马车的台阶，如意正要弯腰钻进车里，忽听得秦恒喊了一句“小心”，她便被凌薇扑进了车里。

当、当、叮——

秦恒迅速抽出护卫的刀，跳上马车，挡下了各处飞来的暗箭。

“有刺客！”谢行大喊了一声，随行的护卫立刻散开，将马车团团围住。

“快进去！”秦恒提防着四周，提醒她们尽快躲起来。

如意整个人晕头转向地，被凌薇搀扶起来，钻进了车厢里躲避。

放过几箭后，四下又恢复寂静，刺客潜伏在夜色中纹丝不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拿弓箭来！”秦恒伸出左手，战晖立刻取了一把弓箭递给他。

秦恒将刀扔给他，举起弓搭了两支箭，对着暗箭射来的方向放了出去，一箭正中屋脊，躲在屋脊后的刺客一惊，稍一抬头，便被另一支箭穿透脑门，咕噜咕噜滚下屋顶。

安平侯府靠近皇宫，附近住的不是官眷就是皇亲国戚，家家都有护卫，能藏身的地方不多，刺客大多藏在屋顶上，见此情状，心知藏不住了，纷纷放箭，笨一点的起身逃跑，聪明一点的从屋顶滑下去，瓦片掉落惊起狗吠，四面八方都乱了起来。

秦恒挥弓挡下全部箭矢，飞上马车蓬顶，举起弓箭对准现身的刺客，射下在屋顶逃跑的刺客，余下的让战晖带人去追。

确保周围没那么危险了，秦恒这才跳下车蓬，推开车门道：“你们还好吗？”

车里的光线昏暗，如意靠在角落，受了惊吓但还算镇定，点头嗯了一声。

凌薇放下车帘说：“晚上太危险了，先别回去了，在我这儿歇息一晚，明天白天再回宫。”

如意知道安平侯府比马车安全，扶着秦恒下了马车，在众人的庇护下回了侯府，谢行立刻让人将西苑张罗出来，供她下榻休憩，凌薇全程作陪。

如意不是第一次遭遇刺杀，慢慢习惯了，冷静下来后便是疑惑，是谁要杀她？

同样疑惑的还有秦恒，这场刺杀不仅是针对如意，他也在场，当着皇帝的面刺杀太后，跟刺杀皇帝没什么区别。

战晖搜了一夜，次日天蒙蒙亮带回一具尸体，算上秦恒射杀的两个，一共三名刺客，无一活口。

如意看着那几具尸首，有射杀的，也有服毒自杀的，问道：“你觉得会是谁？”

秦恒道：“三名刺客规模并不算大，但也不小，寻常人没这个本事，敢派出来刺杀太后的，家中必然有些权势。”

如意和他想的一样，同她有深仇大恨的人并不多，许家和李家没落了，和她有仇且有这个本事的只有华瑶。

华瑶对她已然是恨之入骨，一天不作死，她心里就不痛快！

没有证据，秦恒不能完全肯定就是华瑶，对战晖道：“放出消息，就说昨晚有刺客行刺朕，已经抓到了活口了，现在交由大理寺审讯。”

又对谢行道：“这几具尸首就麻烦兄长了，不管用什么方法，务必尽快查到幕后指使！”

既已发生了行刺的事，查清楚幕后指使是必须的，只是如意不明白，让战晖放出假消息是为了什么，是想引蛇出洞？

行刺皇帝非同小可，如果真是华瑶，华琛恐怕也逃脱不了干系！

……

清晨，镇国公府。

皇帝遇刺的消息传来时，华威刚起，心里刚有点兴奋，听到刺杀失败了，又发觉白高兴了一场。

要是能杀了狗皇帝该多好，他想，丝毫考虑自己身为巡防军统领的失职之处。

直到小蝶过来找，说华瑶有急事找他商议，他才意识到不妙，急匆匆地赶去了华瑶的住处。

“那刺客是你派的？”华威质问她。

“是我让人派去的，我只是想杀了许灵攸。”

华瑶跪下来，哭着道：“哥，他们抓到刺客的活口了，肯定会把我供出来的，求求你救救我。”

华威很想扇她，却下不去手，气得转头到椅子上坐下：“刺杀太后是谋反，你让我怎么救？”

华瑶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我们造反吧！”

华威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刺杀许灵攸只是她的手段，造反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造反一旦失败，我们全家都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不造反我们就有活路吗？”

华威无言以对，他们家得罪了太后和皇帝，确实没有别的出路了。

“我要杀的明明是许灵攸，可皇上却说我刺杀他，明显是容不下我们家了。”

华瑶跪过去，拉着他的衣摆恳求：“哥，我们一起去劝爹爹好不好？我们没有退路了，爹爹肯定会答应的。”

“你是从哪里找的刺客？”

“人是秦桓找的，我跟他说好了，只要他当了皇帝，就封我做皇后，到时候你就可以接下父亲手中的权利，以后再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了。”

华威猜到是秦恒蛊惑她，心里生气，可想一想华家未来的处境，他就无比厌恶秦恒和许灵攸。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法子了，索性心一横，起身道：“走，我们去找爹爹！”

华瑶见他答应了，连忙起身，跟着他出了寝阁。

华琛得了皇帝遇刺的消息，刚准备进宫，出门便瞧见兄妹二人过来，对华威道：“来得正好，走，跟我进宫。”

“爹！”华威阻拦道：“妹妹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您说。”

华威瞅了眼华瑶，华瑶吓得缩到华威身后躲着，他转头往前厅去了。

华威和华瑶立刻跟了过去。

待到前厅，侍女上了茶水，华威打发众人都退下，才拉着华瑶跪下：“爹，刺客是瑶儿派去的。”

华琛正要喝茶，闻言抬头望着华瑶：“你想杀皇上？”

华瑶被哥哥拽着，想躲而不能，吓得想哭：“我想杀的是许灵攸，没想杀皇上。”

她要是想杀皇帝，他还不那么生气，可她屡教不改，非要去招惹许灵攸，华琛气不过，合上茶盏朝她砸了过来。

“爹——”

华威一惊，立刻挺身护住妹妹，茶盏砸到面前的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华瑶吓得不知所措，颤抖着哭泣。

华威抱着妹妹，说道：“爹，瑶儿要杀的是太后，可皇上却说是他遇刺，这是明显容不下咱们家了，眼下他们已经抓了活口，咱们得尽快想个办法。”

华琛瞪了华瑶一会儿，拂去洒在身上的茶水，问道：“刺客是哪里来的？”

“是晋王世子找的，瑶儿已经和他商议好，只要晋王能当上皇帝，他就娶瑶儿做太子妃，将来让瑶儿做皇后！”

“你们是想逼我造反？”

“是他们容不下咱们啊，爹……”

华威松开妹妹，跪到父亲跟前哀求：“皇上和咱们家有仇，太后也讨厌我们，他们现在惧怕您所以不敢对咱们家怎么样，可您要是不在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华琛知道两个儿女不成器，却没想蠢成这样，背着他和别人密谋造反，还企图拉他下水，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连打骂不孝子的心气儿也没有。

他沉默着起身，越过华威，也不再看华瑶，径自出了华府。

……

吃过早饭，秦恒调来了皇帝和太后的仪仗，光明正大地送如意回宫。

待到慈宁殿，如意方才吐出心里的疑惑：“你为什么要让战晖放出假消息？”

“当然是为了引蛇出洞”，秦恒说：“抓到活口就意味着他们要暴露了，刺杀皇帝这种事要么不干，要么就干彻底，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如意说：“昨晚他们要杀的人是我，我相信不是华琛干的，他绝对不会杀许灵攸。”

秦恒道：“我没说是他，也有可能是别人，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害你的人。”

“如果就是华瑶呢，你准备怎么办？”

“只要他能大义灭亲，把华瑶交出来，这件事可以跟他没关系。”

如意明白，他是想逼华琛做出取舍，除了华瑶这个祸害，可这对华琛太残忍了。

看她不高兴，秦恒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华瑶屡次对你不敬，跟华琛的纵容脱不了干系，她敢刺杀你一次，就有第二次，我们不能再放任下去。”

华瑶的确该死，如意并不心疼她，说道：“那我们说好，只要华琛交出华瑶，你就不许牵连他。”

秦恒点点头，伸手去牵她：“你放心，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忘，只要他没有异心，我不会动他，你别多想。”

如意看着他，内心稍稍安定下来，抽出手说：“你走吧，我想见见华琛。”

秦恒沉默，收回落空的手起身，退后两步朝她作揖，随后转身离开。

他已经很久没牵过她的手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牵一次却被她拒绝，他能理解她此刻的抗拒，但心里仍旧很失落，他想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可现实的身份连牵手都是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