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特色一绝,鸭皮甜甜软软,肉质细腻,嚼起来完全不塞牙,酱汁咸香,越泡越入味。”
“水晶肉我爹爱吃,我吃一两片就腻,一会儿打好带回去孝敬他!”
“这个如意卷,阿玉你看,外皮金黄,又酥又脆,咬一口就掉渣,蛋皮裹馅湿糯得很,不辣不甜,一顿吃十个也没问题!”
“至于酸鱼片,鱼片刀工好,比叶子还薄,只是……好酸!酸酸辣辣,容易口干,麻得嘴巴疼!”
陆有望把能想到的话用到的词都说了,自言自语的模样引来周遭一阵打量,阿玉听着各种色香味,有一瞬似乎也感觉腹中空空,久违地记起了“饥饿”的苦恼难耐。
她按捺下失落和羡慕,期待地看看桌上剩到最后的白瓷瓶,“这个呢?味道如何?”
“这、这个吗……”
陆有望拿起瓷瓶在手里摇了摇,含糊道:“我以前没喝过。”
阿玉眨眨眼,看他,反应过来:“你没喝过酒?”继而为难似的道,“那不要喝了。还能退么?”
陆有望:“应该……是不能。”
阿玉:“……”
阿玉自责起来:“怪我。”
她哪里没发现陆有望点了她好奇的菜,先前其他的陆有望都吃了,便以为误打误撞,其实他正好爱吃那些,谁料并非如此。
“哎——怪你作甚,”陆有望摇头摆手,“是我自己要点,我逞强,大不了也带回去给我爹,他可喜欢喝酒了,没人劝他一顿饭能喝一坛。”
阿玉左思右想,为了不白花银子,叹道:“只能如此了。”
陆有望扬手要喊小二,胳膊一抬,忽地又顿住,慢腾腾往回,把两只手扒住桌沿,直直看着中间精致的瓷瓶,喉结上下微滚,压低嗓音:“要不……我尝尝?”
“……”阿玉拿不准主意,“你不用勉强自己。不会喝也好,酒多总归伤身。”
陆有望半个上身往前凑,鼻子快要挨到瓶口,用力嗅道:“其实也不是没喝过。我爹不注重这些,没让我学也没禁止。前些年一次除夕,我心血来潮,偷喝了一口我爹的酒,我发誓,就抿了那么一点点点,难喝死了!辣还苦!熏得人头疼,之后我就再也没沾过任何酒。”
“不过这个,”他捧起瓷瓶,又深吸了一口,“好像闻起来没那么糟糕。我就试一口,一口,好不好?然后我就能告诉你它的味道了,说不定你会喜欢。”
阿玉觉得好或不好都不对劲。好,有点像是外头狐朋狗友拉着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寻欢作乐,不负责任;不好,她也没有立场呵斥勒令陆有望离开,毕竟陆老爷都不在意,再有,人家一片心意为她,她一番冷酷辜负作态,称得上抛妻弃子的人渣。
半晌,阿玉掀起眼皮瞥陆有望,很快又收回。
陆有望:“?”
阿玉心说,净给人出难题。
最终,她一寸寸落到陆有望那张凳子边,背对着,自暴自弃似的,细声道:“……随你。”
皮球踢回陆有望手里。
狡猾。
陆有望还没傻到底,一笑,故意扬声道:“我喝咯——”
阿玉仿佛听见唇间黏腻作响的水声。
“哇!”
“这个味儿……”
“嗯……”
吞吞吐吐,阿玉耐不住,回身道:“如何?”
“还不错!”陆有望似乎就等着她问,几乎立时接口,嘻嘻笑,“酸酸甜甜,有股梅子和薄荷的香,过喉咙有点烧,烧完胃里又暖暖的,嗯……感觉还能提神醒脑,我现在吸气都觉得凉丝丝。”
陆有望说完故意猛吸了一大口气,作气沉丹田状吐出来,仿佛五脏六腑灌满了天材地宝,不久就能精进修为得道成仙。
平心而论,阿玉的确因为陆有望这段戏对梅子酿更感兴趣了。
陆有望拿到阿玉眼前:“你闻闻?”
“你又忘了,我是鬼,闻不……”
“没事,阿玉,你试试,试试而已,不妨碍。”陆有望两颗眼珠滴溜溜地转一圈,把瓷瓶又往前送了送。
浅窄的瓶口为里面笼上一层若有若无的暗色。
明目张胆地设陷,让人警惕,诱人靠近。
阿玉攥紧了手指,对着陆有望的目光,逐渐下落,直至眼睫颤抖着、颤抖着,掩盖了周遭的一切。
黑暗瞬息而至。
“现在,你吸一口气,轻轻的,一点点。”
陆有望在说话。
就在耳畔,熟悉的声音,唯独只有声音——摄人心魄,蛊惑心魂。
每个字都极快窜入阿玉体内,涌向她的灵魂各处,引起浪涛般鼓噪翻腾的共鸣。
“闻到没有?下了一夜雨,天清气朗,太阳暖烘烘,树上青梅圆圆的,湿润、还挂着水珠,淡绿色,像洗过的翡翠,小巧漂亮,招来小鸟,一颗颗‘咕咚、咕咚’沉到水里,再加一把柔软的薄荷叶……还要兑些糖浆,冲和涩味,一圈一圈搅化掉。”
“啊,还要闷起来,泡两三月。”
“不对——这个味淡,应只泡了一月?估计妇孺也能少沾些,酒肉之客多半不喜。”
陆有望连蒙带猜地嘟囔,气音微哑,然而在阿玉仅存的听觉里,分毫抑扬顿挫都大了数倍,如春雷震耳,把其中纳闷心虚露了个全,她不自觉一乐,气息交换间竟似乎真有寡淡的酸甜之感忽隐忽现。
陆有望把那点不确定的小细节抛到脑后,讲得投入:“泡好了,倒进杯子,色泽清亮,入口顺滑,先开始有一丁点辛辣,嗓子像被带针的石头呲溜滚过去,但是到肚子里,石头和针转眼就融成一团春天的水,一滴一滴盈满全身,最后连头顶都能冒起两个三个小泡泡。”
“啪嗒,啪嗒……”
“阿玉,怎么样?闻到了么?”
阿玉仍闭着眼,世界却已不再一片幽暗。
——影影绰绰间,陆有望在一树青梅下撑伞打酒,日头正好,风光正好。
熏熏然矣。
她提裙迈去。
“闻到了。”
阿玉仰起脸,一双眼如月亮掉进了水中:“谢谢,陆有望,多谢。”
涟漪荡漾,波纹绽放。
只一刹那,陆有望就闪烁着垂动眼皮,浑身酥酥麻麻绷紧僵直,喉咙发痒。
“嗐,谢什么,你能闻到就好,不用和我这么生分,是我自己乐意,好歹我们也认识几天了……”
他吐词稀里糊涂,囫囵而过,手抓到脖子,不敢再朝阿玉探去一眼,兀自痴痴笑道:“我念书不行,文采不怎样,幸好没有扫你的兴。”
“怎么会?”阿玉肯定道,“你说得很好,我很喜欢。今后也许还要拜托你给我讲更多呢,你别嫌我啰嗦麻烦才是。”
“放心!我这人长处不多,爱说话算一个,保准你想听什么有什么,每天都听不完。”陆有望信誓旦旦。
阿玉唇边轻轻一提:“好,我当真了,先谢过一回,以后我便不客气了。”
“包在我身上!”
陆有望慷慨激昂、豪情飒爽,付账打包一气呵成,“唰”地开伞踏出酒楼——
没一会儿。
“阿玉,我怎么有点晕乎乎的,是今日太阳晒久了么?哎,阿玉你还会法术吗,我、我看见两个你……嗯?只有一个了?”
阿玉:“……”
果然。
不愧是你。
阿玉一边心惊胆战,脑中瞬时闪过陆有望当街昏倒正面朝下磕碎门牙从此一傻到底,而她没了遮挡沐浴日光不消眨眼就灰飞烟灭的凄惨场景,一边又不免无奈失笑,有种不出所料、尘埃落定之感。
陆有望不醉酒也太奇怪了。
哪怕只是一点果子酒。
他们原想再去南街逛逛,那边府邸多,认人的几率大,眼下这样,尽快打道回府为好。
得亏陆有望未醉得人畜不分,基本辨路行走还能安稳做到,和阿玉交谈也没有前言不搭后语,就是时不时要停下来愣一愣,阿玉提醒两声,才愿意接着走。
以至于终于牵回牛车离开时,阿玉甚至眼花地认为天边泛起了橘子黄。
待那点错觉的黄变成真正的橘黄,再化为雾一般的紫,他们平安回到了陆家,不用挨打。
但陆老爷得了孝顺儿子带回来的下酒肉,又惊异地发现儿子醉了,大笑三声,揽着陆有望就到后院开了一坛酒。
主要是回忆当年、感慨人生、谈天说地,情绪激昂时,把酒当歌迎风对酌,说到辛酸伤情处,父子俩竟还抱头痛哭。
阿玉在半空看着:“……”
原来陆有望丰沛的情绪和跳脱的性格都来自他爹。
而别的都来自那位温柔坚韧、却病弱早逝的娘亲。
陆有望被拐时居然是陆夫人日日安慰泪流成河的陆老爷,直到陆有望被找回家才放心倒下,大病一场,药方不断,却因此事后怕不已,常日心神过劳,身体渐衰,在陆有望十二岁时,撒手人寰。
所以陆老爷才定了不能晚归的规矩,一面纵容,一面约束,所以陆有望才半分也不反抗地遵守。
这便是所谓“亲人”,互相牵绊,互为忧喜。
那她呢?
她也有亲人还在世吗?他们是什么样的,会不会也在为了她哭泣?
阿玉望着天边弦月,坐在墙檐抱紧了膝头。
后来陆有望是被小厮扶着回屋的。陆老爷果真一人喝了一坛,而陆有望只是把带回来的小半梅子酿喝了个干净,就已无法站立自如,酒量一点也没继承到。
小厮帮陆有望擦洗爽利,搭上被子,悄声退了出去。
阿玉这会儿才飘进屋内。
陆有望酒量欠缺,酒品却好,醉了就睡,不爱折腾人。
阿玉在床边看了片刻。
陆有望一动不动。
睡得真熟。
鬼不会困,阿玉不用睡,无奈夜里无事,她向来也会在一旁的贵妃榻上闭目休憩,养气凝神。
正欲转身,陆有望忽然有了动静。
“阿玉。”
屋中一时无声。
阿玉心里发窘,疑心方才偷看被抓住了,一声“你”刚出口,却见陆有望翻了个身,眼睛黏在一起,嘴巴无意识地嗫嚅着:“……阿玉。”
“……”
梦中呓语?
与她有关?
陆有望唇又动了动。
阿玉感到灵魂某处紧紧一缩,抿住唇,轻轻俯身凑到床边。
“我会帮你的,我们约好了……”
“……我想看你笑,你笑得好看,我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阿玉一愣神,屏住了气。
“好像……”
陆有望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慢,阿玉等着,半晌,等来一句难以辨别的“阿玉”,之后许久,彻底归于平稳的呼吸起伏,再无异样。
阿玉:“…………”
陆有望还是别喝酒了。
喝多了欺负鬼。
好气。
4.
之后两日,除了陆有望发觉阿玉对他态度有些奇怪外,村里鸡鸣狗吠,平静祥和,什么也没发生。
是以,弄明白阿玉的心思成了陆有望当前最最急迫之事。
为了追根溯源,他忐忑去问:“阿玉,是不是那日我喝酒,醉了说胡话,冒犯你、惹你不开心了?”
阿玉一怔,眼睫上下扑闪两下,陆有望甚至犹豫这两下中阿玉飞快扫他那一眼莫非只是他的臆想,因为接下来的回答听来语气寻常,并无不妥。
“没有。”阿玉说。
陆有望:“……”
为什么要偏头?
欲盖弥彰?
不不,有什么必要欲盖弥彰?阿玉与他有什么不便直说的?
……难道烦他了?
陆有望十分费解,抓耳挠腮,晨起也想,吃饭也想,浇菜也想,睡觉也想,一问再问仍得不到答案,整天心不在焉,连陆老爷都看不下去了,关怀备至,深怕儿子身体不适酿成大病。
阿玉起初满心尴尬羞赫,一见陆有望脑海中就无法自抑地浮现出那夜情景,无法做到完全若无其事泰然自如,不料陆有望反应比她还大,只因为她这一点逃避和冷待快要委屈得忧思成疾,让她反而渐渐无所适从,略感歉疚,然后居然奇异地平复了心神。
本也不是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