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言僵在原地,眼中多了些错愕,刚才勉强扯出来的笑也透露着一丝无措。
虚无境内无风,但此刻青越看着观言的样子却觉得心口多了些凉意,像是那夜缥缈山上的风,在月明星稀中,她回头察觉到观言没跟上来,于是返身回去找,再后来就听到了那一番话。
很快观言就将刚才外露的情绪收敛起,他低垂着眼眸,将目光放在脚下的黑土上,黑土中的银光流转,看上去好似要比之前更亮眼一些,亮的灼伤了他的眼睛。
问完这句话后,看到观言愣在原地的身影,青越也没站在原地继续等着,只是在这一方土地上缓慢地走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次回到虚无境后,她总觉得自己的灵力更加纯粹和充裕。
她能分明的感觉到,随着她的步子,她走过的每一步、每一寸土地都有她的灵气。
银白色的光从她垂落的指尖溢出,随后化成丝丝缕缕的银丝逐渐渗入黑土中,同时另有一部分朝着上空蔓去,如同倒垂的流星一般直直冲入黑幕中,而后与起原本萦绕的光混合在一起,另有一些则是流入净海中。
如此奇异的现象,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景象。
按理说青越本该感到惊奇,随后如往常一样去问观言,得到一个答案,
但当她停留在那棵早已枯败的老树旁后,原本盘旋在她心中一切的好奇与惊讶都得到了平复,很奇特的感觉。
但此刻的她确实觉得那些好像都不重要了,有种冥冥之中觉得本该如此。
老树依旧,但青越又觉得它不该如此,可是分明从第一面起它就是这样的,青越白皙的手指落在老树,树干粗糙很是硌手,但偏偏她却感到一丝亲切。
银光转逝自然也被观言清楚的看在眼中,看着那些从青越指尖溢出的光,他原本垂落在身侧的手正止不住的颤抖着,心跳如雷,喉咙干哑……这些种种都无法将他眼中的兴奋和激动抑制住,反而更像是养分,为他早已无处宣泄的情绪更添了一把火。
在青越看不见的身后,观言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其中还夹杂着丝丝胆怯以及枯荣新生后的生气。
他的视线跟着青越移动,当她指尖点上老树的那一刹那间,观言所有情绪顿时如潮水般退去,不消片刻,又静如和净海水一样。
但这一切青越都不曾看见。
差一点,还差一点。
观言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在心中默道。
许久都未得到回答,青越原本的怒气也在慢慢平复,刚才沿着这方平地走,没得到观言回答的时候,青越就在脑海中回想这一切。
从她出逃跌入净海开始,到后来她与观言一起去了人界,再到南海秘境中的异象,以及不可言说的天象,还有妖界结界破损,最后到他们在缥缈山上的辞别。
一点点,一滴滴的回想。
所有的一切看似由她主动提出,观言配合,实则不然。
其中还有她与观言的相处,两人之间若即若离的朦胧都无比清晰的被她回想起来。
而后青越笑了,但眼中却满是凉意。
她没有回头看观言,只是开口叙述道:“你早就认识我。”这句话仅是在表述一个事实,连丝毫询问和猜测的语气都没有。
青越转头看向观言,二人目光交接,她就已经从他眼中的得到了答案。
她再次提步,就这么一步步朝着观言走去,每走一步开口问一句——
“你到底是谁?”
“既然你之前就认识我,那你与我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人界种种皆是你本就你拟定好的轨迹?”
“接下来的妖界也会是如此?”
“蚩的出现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生异象和其有无关联?”
“缥缈山上你与师父所说的未尽之语,是不是因为……”
“是不是因为他……大限将至?”
最后一句,青越说的很轻却犹如泰山般压在二人心上,虽然她在问,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那是事实。
早在之前无规就对他们说过,修真界的修者最后的结局无非两种,一是飞升成仙,二是年限已至最后消散于天地。
青越苦笑一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我究竟是谁?”
她的语调极淡,散在这空中都听不见回响。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青越也走到了观言面前,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没有歇斯底里的怒吼,也没有满目泪水的哀怨,有的只是平静到令观言心惊的轻声询问。
青越心中思绪万千,但却毫无宣泄口,她只能紧握着双手以此好似支撑起她的勇气,以至于连指甲在那白皙的手上留下褐红色的印记也未曾发觉。
随后二人之间逸出一声轻叹,观言伸手将她的手抬起,青越挣扎着甩开,却毫无作用,观言的手紧紧钳住她,她不能移动分毫。
银白光晕从两人相接的手上浮现,下一刻她的手恢复如初,刚才被她指甲掐出的痕迹全然消散。
“是。”随着这光晕一同浮现的还有观言的回答,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只在面对青越时才有的平和。
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却好似回答了那些青越问出口和没问出口的千千万万的问题。
她抬头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当在观言眼中看到无尽痛苦与哀求时,那些话语顿时说不出来。
观言分明是冷着一张脸,刚才的那些情绪也不过是一闪而过,但就是这样青越却觉得他正在强撑着什么,只小她动手轻轻一推,在她面前沉稳站着的观言就能散成碎片。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更多,但也是观言的哀求和痛苦,他好像还张着嘴在说些什么,只是一瞬的功夫,青越也无从得知。
但就是这样,她的心莫名一软,分明她才该是生气的那个人,但在看着这样的观言时那些无处可发的怒气最终都化为了不忍和一丝无不可查的心疼。
青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随后朝着来时的路走。
“大限将至又如何,至少应该做些什么。”只留下这么一句话,青越准备回到缥缈山。
但只才踏出一步,她的手就被观言拉着,她无法再挪动一步。
接着观言有些薄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去了也是无用,这是我们谁都不能改变的因果。”
“你现在只能往前走,别回头看。”
“那些过去了的事情,不值得、也不应该被你记着。”
下一瞬——
“啪——”
青越想不起她的手是如何挣脱出观言的桎梏,然后一巴掌甩在了观言脸上。
观言一动未动,就那般任由她的巴掌落下,而后侧着脸,只留一道红痕在脸上,她那巴掌的力道实在不小,混合了她从一开始积攒的所有怒气,毫不留情的落在观言脸上。
“你……”
即使有些无措,但青越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他是我们的师父,你怎么能说那样的话?”
“什么又叫做不值得和不应该?”
“那又有什么是值得的,什么是应该的?”
对观言说出话的怒气,以及那一耳光后的无措感将青越紧紧包裹住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但当她目光落在观言脸上时,她刚才的哪只手又有些微微颤抖的抬起,轻轻落在他脸侧。
观言没去管脸上的痛,仍旧紧紧拉着青越,随后低低地笑出了声,一字一句道:“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脸上的痛仍在,却不低他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
但这一切却都只有他一人记得。
青越不会知道当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有多痛苦,心如泣血,就像她现在也不会想起当他听到那些话时候的痛苦一样。
他抬眸看向青越,原本澄明的眼底此刻被怒意、无措、心疼和丝丝后悔萦绕,观言顿时什么也不想了,时光交错,无数银光汇成长河。
长河的另一端,一道虚弱、空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让他往前走,别回头看。
他甚至都无法反驳什么。
他伸手去寻,却只能落空。
光阴流转,他就一直走到了现在,就那样一个人,孤零零的到了现在。
点点星河最终汇聚在青越眼底,观言再次开口,主动道了歉,“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而后拉着青越解释道:“师父他之所以不说,就是因为如此,既然你听到了也该知晓,自从踏上修真这条路开始,便有了因果循环。”
“没人能够避免,即使你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他本就不希望我们知道,他既然这样希望,我们又何必再去违背他的想法。”
“我们留下的那些东西,本就蕴含着虚无境的力量。”
即使是你,也只能做到这里,再不能改变什么。
最后这话观言没说,但青越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即使她心中不甘,但她却也不得不承认观言说的是事实。
无规之所以不愿说出来,是因为知道在这样的因果规则下,说出来也是徒添伤感,从他们走上修真这条路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早有准备。
未得飞升,到了无规这个年纪,师姐他们未尝不知,但就像观言说的那样,知道了又如何,他们什么都不能做。
与其悲伤惋惜和不舍,倒不如顺其心意,也好叫无规安心。
毕竟早在步入缥缈阁的第一日,无规就曾说过修真之人,各有命数因果,谁都不能强求什么。
观言继续道:“现在,我们该走了。”
他的声音带着些轻哄,好似刚才两人的争吵没有一样。
该去往妖界,没有多少时间了。
青越叹息,这就是观言,即使刚才两人之间几乎快要崩塌,她的声声诘问再次回响在自己耳边。
观言回答了。
但她看似得到了答案,却什么也不明白。
她心中有着深深的无力感,就像之前两人间若即若离让她抓不住,摸不透的感情一样。
当真是可笑。
也不知是笑她自己还是其他什么。
两人的身影再次消失在虚无境内。
无人注意到的地方,老树根茎深扎于地下,随着银白光的渗入,一根极其细小的根茎正在以微弱、缓慢的速度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