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血牙遥望着壮美的大漠，静静流泪。
良久才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恍惚。
“一眨眼，十三年了。”
“眼前这番景象，十三年来，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梦得到。”
他苦涩一笑，看向莫惜欢：
“没想到，最后带我回家的人……竟然是你。”
“嗯。”
莫惜欢平望远方，点点头，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花血牙，你真的，很爱哭啊。”
“闭嘴。”
花血牙有点羞恼，抬手抹掉眼泪。
莫惜欢笑了笑：
“无妨，这眼泪，你已忍耐了一路吧。”
“此时不落，更待何时。”
“……”
花血牙垂眸不语。
“何况，爱哭，并不丢人。”
莫惜欢不急不缓，继续说道。
“爱哭的人，往往心底柔软，秉性善良。”
“这样的人，容易感人所感，爱人所爱，与人共情。”
“这样的人，如果自身的实力足够强大，便是真正的一方明主。”
“所以，未来在西域的一年，你究竟能成长到何种程度，我拭目以待。”
“……”
花血牙微愕，望向莫惜欢。
此时，天边的太阳，又下沉一寸。
残阳似血，霞光倾泻，充满磅礴温柔的力量。
花血牙擦干眼泪，正色开口：
“所以一年后，我只有变得和你一样强，才能重返帝都，继续向莫蛟复仇，对么？”
莫惜欢点点头：
“不错，这就是我们的‘一年之约’。”
“……”
花血牙沉默片刻，继续问道：
“那么，莫蛟死后，你有何打算？要自己称帝么？”
“不，莫蛟死后，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
“与你决一死战。”
“什么？”
花血牙狠狠一怔，随即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莫惜欢也是他复仇名单上的目标，抹杀的顺序，就在莫蛟之后。
然而，就在刚才那瞬间，他好像，把这件事……
完全忘记了！
“花血牙，你记住。”
“杀我，比杀莫蛟，难得多。”
莫惜欢神色淡然，继续说道。
“一年后，随着北境大军压境，莫蛟就将成为天下所有‘反莫势力’共同讨伐的公敌。”
“我的放肆门，你的西域，玄城的北境……都将成为你复仇的伙伴。”
“但，杀我的时候，你只有孤身一人。”
“届时，那会是一场，真正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战斗。”
“所以，从今开始，你除了永无止境的变强，别无选择。”
“……”
花血牙震愕不已，手掌握拳颤抖。
未来，他与莫惜欢之间，除了复仇雪恨，自相残杀……就别无选择了么？
真的，别无选择了么？！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莫惜欢的声线又柔和下来：
“此时此刻，有一句话，比叮嘱你变强，更加重要。”
花血牙堪堪回神：
“什么话？”
莫惜欢的目光，从遥远的天边，转回花血牙身上：
“圣子殿下，欢迎回家。”
“……”
花血牙一怔，眼眶又红了，释然一笑：
“莫五公子，也谢谢你，送我回家。”
是啊，莫惜欢说得对。
什么复仇名单，什么一年之约，什么生死决战……
那都是，一年之后的事了。
此时此刻，足下的大漠，是炙热的。
眼前的故土，是真实的。
身边人的笑容，是温柔的。
当下，这片刻的宁静，是为过去十年的复仇生涯，画一个终点。
也是为将来一年的崭新旅程，立一个起点。
不如暂时放下纠结，撇开仇恨，去享受，去迎接。
夕阳之下，大漠之巅。
莫惜欢与花血牙，并肩伫立，衣袂翻飞。
就连远处吃饭的众人，也被这一幕吸引了目光。
星华戳了戳夭桃，小声地：
“桃桃，你看那两人，好美啊……”
夭桃十分羡慕，又夹杂着一丝失落：
“是啊，像一双神明一样，离大伙远远的……”
沙丘上。
“好了，回去吧。”
花血牙平复情绪，转过身，与莫惜欢并肩走下来。
不料，一阵诡异的强风，骤然吹来。
风力之大，将花血牙吹的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冥冥中，就像有一股巨大的天意，看不惯两人并肩同行，非要把他们拆散！
花血牙站稳脚步，一愣。
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望去。
果然，前一秒还晚霞遍布的天空，这一刻，已经聚起大片黑压压的乌云！
同时，狂风大作，沙尘席卷……
不过片刻，天地间就变得一片惨黄，宛如末日降临！
“我靠，我刚煮好的饭啊……”
荒昼抱着被狂风掀翻的铁锅，欲哭无泪。
“沙尘暴都来了，你还有心情吃饭？赶紧躲到马车里去！”
污春一边指挥大家避难，一边抓起夭桃的衣襟，把她塞进车里。
费了好大劲，七个人才勉强挤进马车。
此时，沙暴更大了，吹的马车摇摇晃晃，嘎吱作响，好像随时都要散架！
“老天爷啊……”
星华紧抓座位，不敢置信：
“沙漠的气候，这么变化无常吗……半刻前，明明还是黄昏晚霞……”
“你还好意思说！”
夭桃缩在污春怀里，又惊又怕：
“你不是说，咱们有西域圣子引路，肯定不会遭遇沙暴吗？！”
“说到西域圣子……”
荒昼伸出手指头，数了数马车里的七人，悻悻开口：
“你们有谁……看到惜欢和阿鞘了吗？”
沈涯拍腿惊呼：
“坏了！他俩还在外面看风景呢！我去找他们！”
说完，猛地起身，踹开马车的后门，就要冲出去。
“你给我回来！”
污春急忙拽住他的衣角：
“你现在出去，不仅救不了他们，你自己也会死！”
“放开我！”
沈涯怒吼，甩开污春：
“就算是死，我也要救他！”
也许是受到一个月前，“黑虎河事件”的刺激。
那时候，面对湍急的河流，他怯懦了。
这一次，面对呼啸的沙暴，他不要再退缩！
然而，大自然的残酷，超乎想象。
就在沈涯一意孤行，跳出马车的一瞬间，一阵强风迎面袭来。
咔嚓！
把整架马车卷上了半空！
“啊啊啊……”
“妈呀……”
随着马车四分五裂，车里的众人像下饺子似的，全都“咕噜噜”滚了出来。
一片混乱中，污春勉强稳住身形，把几个人拽回来，让大家手牵手，围成一个圆圈。
然后，向沈涯招手呼喊：
“沈涯，你赶紧回来，咳咳……”
“跟我们手拉手，抵抗沙暴，咳咳……”
星华眼泪都急出来了，也跟着嘶喊：
“沈大夫，你不能再往远处走了！！”
“这种时候，单独行动，你会死的！！”
“不……”
可惜，沈涯根本听不进去。
他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远方的沙丘。
毅然决然，迈开步伐，背影隐入沙尘，再也看不见了。
沈涯离开大部队以后，像一只渺小的蚂蚁，小腿陷进流沙，举步维艰。
狂风卷起沙砾，打在脸上，生疼生疼。
半米之外，就一片昏黄，看不清前路。
不知走了多久，沙地上，突然露出一块黑色衣角。
沈涯大喜过望，拼命扒拉细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下面的人拽出来，果然是花血牙！
但此时，花血牙已经被掩埋一段时间，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失去了知觉。
“花血牙……你给我撑住……咳咳……”
沈涯抱住花血牙的腰身，拖向马车的方向。
却不料，越是拖动，沙地就越松散。
一不留神，两人居然一起陷入流沙旋涡！
这股力量，比汹涌的水流，还要巨大。
沈涯根本抱不住花血牙，转瞬间，两人就被扯开。
“咳咳……花血牙……”
沈涯顿时慌了神，拽住花血牙的手腕，想将他拉回身边。
然而，周围的细沙，比泥沼还要黏稠，裹住沈涯的大腿，令他动弹不得。
“混蛋……”
沈涯眼睁睁看着花血牙，被流沙越带越远，不禁心急如焚。
挣扎中，他自己，也越陷越深。
不一会，胸口以下，就全部埋进黄沙。
“花血牙！花血牙！咳咳……”
沈涯拼命伸手，却是徒劳。
不远处，花血牙已经被黄沙埋住口鼻，一寸一寸下沉，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
就好像，从未在这片大漠，存在过。
不多久，沈涯也筋疲力竭了，索性放弃抵抗，任由流沙掩埋。
随着视线变黑，窒息感袭来，他的心情反倒轻松了。
就这样吧……
如果大家就这样死了，他也不亏……
至少，他是花血牙生前，最后一个，抱过的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好歹，也算是……
赢了莫惜欢一回。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