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鼓吹起一阵风,那便是谁家捐的银两、粮食多。
风从贾府开始吹起,自是得到圣上万分赞赏。
众人一瞧,这捐的银两和粮食也不多,他们咬咬牙也能捐上,还可以博得圣上的赞誉。
只是人一多便起哄,后者觉得要捐得更多方才能获得圣上青睐,倒成了一幅‘后浪推前浪’的景象。
这期间,拔得头筹的贾府和朝廷最是受利,圣上也十分高兴,毕竟民与君同甘共苦,方能度过难关。
这事值得高兴,但另一头情况却不容乐观——求雨。
求雨台不难搭建,但也招不住张道士的要求多,工部顶着压力赶工,也只能在半个月交差。
圣上开心是一回事,不开心也是一回事。
更何况期间亲王递了议和进展回京,惹得圣上雷霆之怒。
原以为议和之事是双方各自妥协,便是签了议和书后,双方退出战线。
谁料准噶尔居然狮子大开口:要停战可以,赔他们所耗费的银两、粮食和女人。
那一日,泰和殿唯有圣上的咆哮和想撕碎准噶尔的愤怒,就连亲王派的人都觉得于情不理,纷纷装聋作哑起来。
而兼任吏工两部的元大人撞了这枪口,赶工的功劳不提,还收获圣上一顿抨击:“连个求雨台的小事都拖拖拉拉,朕要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
元大人最终承受了所有的怒火,却是有苦说不出,出了殿堂,一脸垂头丧气,谁也不想搭理。
谁料有个不长眼的——礼部尚书戚大人锲而不舍地追着元大人,道:“元兄,你是做实事的人,陛下一时迁怒,可别挂心上。”
元大人斜睨了一眼,默不作声。
戚大人笑道:“元兄,戚某有心想替你辩驳一二,就怕陛下反倒把你我当朋党来治,这才不敢在殿上发声。”
元大人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戚大人继而小声道:“哎,元兄,戚某只是替你不值,你我都是领差干实事的,做的事也不比那些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人差,怎么干多事还多领罪受呢。”
“戚大人有话直说,何必说些踩一捧一的话。”元大人虽是如此说,脸色却稍好了些,可见戚大人这番话是受用。
“元兄,你我本就一条船上的,那些人是另一条船的,他们如今势头压我们一等,我们当然该联手一同对付呀。”戚大人这才说出他真实目的。
倒是把元大人说乐了,冷冷道:“什么时候分这派那派的?我又何时跟戚大人一派?”
戚大人有些着急,道:“元兄,我早就知晓你跟亲王。”
话还未说完,就遭元大人呵斥道:“戚大人,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在殿前瞎扯犊子,我可不给面子的。”
吓得戚大人连忙四处张望,自打嘴巴,道:“元兄,我这嘴不好使,说急了说急了,你懂便行。”
“我不懂。”元大人装愣扮傻,也不愿与他多说几句。
戚大人连忙跟上去,一面道:“元兄,你听我说道说道。你这求雨台搭好落不得半点好处,这雨求到了,功劳都在贾敬和张道士身上。你千辛万苦命人去陕中,贾政一去又把你功劳夺了。”
这话中了元大人心病,止了脚步,半晌才道:“戚大人,下值后到莫言楼吃两盅酒吧。”
一开始戚大人还没反应过来,脑子一转,连忙道是。
如今天下局势不明朗,内有旱灾、粮荒、流寇起义三步走,外有准噶尔在议和一事上得寸进尺,正是内忧外患。
可京城离陕中、东南远,离西北前线也也远,自是感受不到一丝风雨侵袭的危机。
贾府自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积极,直至听闻贾政被委任赈灾钦差,上下有恐又愁。
贾母已有几日吃喝不香,整日便盼着贾政来信说这事假的,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等人自然尽孝心,陪同劝诫贾母放宽心。
邢夫人又是个口直之人,劝话也不甚好听:“老太太,如今担了朝廷的差事,又是如此险峻的活,没来信更好,免得一看是个坏消息。”
在场的人一闻,面色皆变,常常打圆场的王夫人也一言不发,就看贾母指着邢夫人骂道:“你这嘴什么时候说点好的,也算是给贾府积福了。”
邢夫人也是不想贾母过于惦记贾政来信,才拿这话搪塞,不成想点了众人的火,自个也委屈了起来,拾帕抹泪起来。
见气氛更加低迷,可怜小辈尤氏不得不出言道:“老太太,太太们,二老爷有列祖列宗的庇佑,应当没事的,不要过于忧虑。”
“哎,我就统共两个儿子,如今倒是不成器的好,好歹在眼前。”贾母说着又掉泪珠,一想到贾政去两广赴任三年未见,以为半年后便是一家子团圆,谁料转头又去了陕中那狼虎之地。
贾政赴陕中当赈灾钦差的消息一出,王夫人便命人去打探陕中情况,比刘姥姥口说的还要恶劣上百倍、千倍。
王夫人心也酸痛,忍不住也陪着哭了起来,一时之间,屋内无不垂泪、抹泪。
这时,一下人飞快递了信来,说是金陵来的信。
“金陵?可是鸳鸯父母递来的?”贾母稍稍抽离出悲伤情绪,面上显得有些呆愣。
按理说,金陵在姑苏边上,应该影响不大,怎么这时递信来京城?
众人都好奇信里的消息,于是王夫人强打了精神,取过信来,一目数行,手不自觉抖了起来,嘴上念叨:“坏了,坏了。”
吓得贾母心一紧,身子半搭在炕桌上,指甲都要抠进桌子似的,忙问:“可别吓我,是什么坏事!政儿的嘛?”
在场的人因贾母的话而紧张,唯有邢夫人想缩起身子,怕真是乌鸦嘴而被贾母怨一辈子。
王夫人未语泪先流,摇了摇头,缓缓道:“是金陵薛家……薛家主亡了。”
贾母一听不是贾政的消息,跳到嗓子的心先是松了下来,听到是薛家主没了,又紧张道:“薛家主正是壮年,怎么会呢?”
这下,邢夫人彻底松了口气,死的是王夫人亲妹夫,与贾府有何干系呢。
王夫人摇了摇头,哽咽道:“上头只交代了送殡时间,未说情况,也只能去了金陵方才了解。”
贾母皱着眉头,道:“你们二房的男人如今都不在,该让谁去呢?”
“珠儿想比是这几日回府,若是赶快马去,倒也能凑合上。”王夫人不得不抽离难过的情绪,一一盘算起来。
“哎。”贾母突然叹了一口气,道:“你说我们这前脚才在王家那下了定,珠儿正经也算是戴喜之身,要是去薛家送丧,这不是喜丧冲撞?”
一听贾母的话,邢夫人连忙跳出来道:“老太太,不如让琏儿去?”
“也不行,李家有意要定亲,这时刻让琏儿去,岂不坏了他好事。”贾母一开口就否决。
立在一旁许久的尤氏忙不迭道:“老太太,这事便让我家大爷去,索性现在也没事。”
贾母还没来得及说好,王夫人便先开口:“珍儿媳妇,你家老爷刚升了监正,这府里内外还得珍儿陪同打理,你们的好意我也领了。”
转头又对贾母道:“老太太,虽说珠儿定了亲,离婚期还有半年之久,这喜丧相冲想必不是事,若是不放心我便请个阴阳先生瞧瞧。再者,王家是薛家娘舅家,跟我们一样得去搭棚路祭,珠儿同他舅舅去也好。我那妹子只得一儿一女伴身,珠儿去了,好歹能帮帮他表弟。”
贾母良久不语,才道:“也对,金陵离得远,我们女眷没法去哭丧已是礼数不足,也该让珠儿去。”
说毕,王夫人便请了辞,要去料理珠儿前往金陵奔丧的事宜。
果然不出王夫人所料,两日后,贾珠、贾蔷回到贾府,还未与贾母、王夫人谈上一番,得知薛姨父逝世,便要马不停蹄地赶往去金陵。
王夫人道了句:“珠儿,你别着急,你舅舅预备要明早出发,走个两日便到金陵。”
贾母也心疼贾珠风餐雨露的,自是要留着歇息一夜才罢休。
贾珠推脱不得,只得陪着贾母用膳、聊聊天,等贾母睡眼惺忪时,才请辞回到王夫人屋里。
王夫人一遍遍交代奔丧的细节,才提到薛家表弟妹,道:“他们年岁还小,有什么让你做的,你便都应了。”
“这是自然的,只是不知表弟表妹唤什么?”贾珠一口便应承下来,心里也想着薛姨妈嫁到金陵后只有书信来往,太太必是对亲妹妹万般心疼。
王夫人道:“你表弟唤薛蟠,今年十一,表妹唤宝钗,今年九岁。”
贾珠点了点头,道:“太太放心,该替他们争取的,我都会跟舅舅一同力争。”
逝者已矣,薛家如此大的经营范围,一日不能无主。
远在京城的他们都能想到,薛姨妈带着两个年幼儿女在那,没有娘家在背后撑腰的话,只怕被虎狼吃个精光。
王夫人眼睛里满是欣慰,看着眼前快要弱冠的儿子经历一番洗涤,也是贾府顶天立地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