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将明叔和三叔送走,平安喊上木头打扫完卫生,这才按爷爷嘱咐来到他的房间。
随着嘎吱一声轻响,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挲的声响。
“安安,过来了?”沉默一瞬,胡水生低声试探。
“是,爷爷你把灯吹灭作甚?”平安取出火折子,三两步上前将他床头的油灯点燃。
看着孙女被烛光照亮的憔悴面庞,胡水生垂眸哑声应道:
“省着点,反正我也干不了什么。”
方才在路上平安便跟木头商量,这段时间晚上让他守在爷爷房间,这样他夜间行动也方便些。
这会听爷爷这样说,两人心中都不是滋味。
爷爷只是侧过身,从床头翻了几下,随即将手中碎银递给平安:“你们年轻,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我的医药费我自己出。”
“爷爷!”平安赶忙将钱给推回去,“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医药费没花多少钱,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养伤,这样我在外边才能安心。”
“正是。”木头忙出言附和,“爷爷您好好修养,别多想,我和娘子每日都能赚好几百文呢。”
看着两人一唱一和,胡水生只得暂时止了声。
“我和木头来也是想跟您商量个事。”平安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
“什么事?”胡水生端正神色,神情瞬间变得严肃,他心中害怕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孙女这些年跟着他一直过苦日子,他实在不想再拖累她。
“我们过几日找个黄道吉日建房,怎样?”
“建房?”胡水生眼睛蓦地睁大,这些年他最大的念想便是将家中的欠债还完。建房,对他而言是个可望不可即的美梦,没个大几十贯钱他根本不敢开工。至于借钱?他没有下一个十五年来还债了。
饶是孙女说了很多次要建房,可他一直只当那是个玩笑。
这会临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半晌后才找回神思:“可是我现在根本帮不了你们忙,这建房子是大事,累人得很。”
诚然爷爷如果现在行动方便,那他帮忙一定是把好手,可他这辈子已经吃过太多的苦,平安只想他能好生修养,给她报答的机会。
今日属实把她吓到了。
“没事的爷爷,你就放心养伤,等你伤好,咱们健健康康住新屋。”
“钱够了吗?”说罢,胡水生紧张地指了指床底,“你们帮我把第二块砖移开,我这些年。”
“爷爷。”平安紧握住他颤抖的手,眼眶不自觉变得通红,“钱够的,你的钱你留着自己花。”
胡水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平安神色坚定,他顿了顿,只得改口:“那好,钱不够了跟爷爷说。”
“嗯。”
平安起身替他纳好被子,转身握住木头的手:“爷爷就辛苦你照顾一下。”
木头纵使心中不舍离开娘子,这会也只得依依不舍地应下。
“要不你回去吧,我自个能成,反正躺下就睡了。”看出木头心中心思,爷爷也不想麻烦他们,他是伤了腿,又不是瘫了,有些事情他还是能够自己解决。
听爷爷这样说,木头心中倒不好意思起来,他偏过头朗声应道:“没事的爷爷,守着你我们也安心,要是晚上有不舒服您喊我。”
“好。”胡水生轻轻点头,说是这样说,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想喊他。
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守着他这个老头子算什么。
家中最近事多,平安回到房间后并未睡着,她先盘了遍自己手中的现钱,总共四十三贯多,把院子扩大一部分,再多建几间瓦屋应当差不多了。
只是装饰的话可能不能一次到位,得慢慢来了。
既要建房,又要照顾爷爷,那她明日势必要做好所有安排才能放心出门。
略一思索,平安便决定明日将木头留在家里。
一来是方便照拂爷爷;二来空闲时他也可以去找成伯和明伯他们,打探一下村中的泥瓦匠人最近的空档;再则,建房所需材料——大到砖瓦房梁、小到门窗合页都需得敲定诚信的卖家,建房前得先将材料备齐。
至于那些衣食住行所要置换的新物件,等房子主体建好慢慢添置也不迟。
等将这些材料和匠人请到位,那找八字先生算个吉日就可以破土开工。
到时候旧房先不拆,先把她家围墙拆除部分,将自家地基全部围起,在那里建好腾物件和睡觉的房间再拆老屋不迟。
这样做成本虽比一次性打完地基要贵,但是一家人也住得舒服,无需麻烦那些亲戚。
虽说有几个关系还算好的堂伯,可是他们家皆子息繁荣,家中房屋自己住都有些勉强,若是要给平安他们腾出个房间来,那必然会牵扯些矛盾出来。
有些问题能用钱解决就用钱解决吧。
明日她卖完鱼也去镇上逛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砖窑瓦窑。
如此将次日要做的事情计划妥当,平安方安心入了梦乡。
既然决定要建新房,平安干起活来愈发卖力。
等到爷爷伤情稳定,她便开始天天往大河里跑。
要是能遇到鲥鱼群,那她就赚翻了。
但鲥鱼这东西,一向可遇不可求,连着好几日,她都只捞上了些鲈鱼鳜鱼。
有总比没有好,这会网中的每一条鱼,在平安眼中都是家里新添的一砖一瓦,瞧着金灿灿,亮晶晶,她甚是喜爱。
“噗!”
收网的平安被这突如其来的水雾给骇一大跳,差点脚滑掉下江中。
来不及多想,她立马转身回舱拿起鱼叉。
再到船板,看见的便是一只摇头晃脑的小江豚。
这难道是去年那只迷路的小江豚?看着是长大了些。
“小家伙?”平安躬身试探。
“咩咩。”
果真是它,一般的江豚哪有它这样亲人,实在是傻得可爱。
也不知它找自己找了多久,难道它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喷她一脸水。?
正这样想,那小江豚便一个猛子扎入江中,围着平安渔船绕行一圈,随后又潜入水中,往前方游走。
平安拿鱼的手僵在半空,罢了,看来它只是与自己打个招呼,她把鱼放回船舱,目送它远去后便欲找个地方再撒几网。
谁知她刚划没多久,那小江豚又折身游了回来,边游还边回头看她。
这是,要给自己引路?
有点意思,平安立马调转船舵,随它往前方而去。
果不其然,除了偶尔回眸看她是否跟上,那只小江豚再无其它异常举动。
避开几艘大商船,一路有惊无险地随它到了河湖交界处,这里滩涂沼泽众多,少不得有水匪和鼍龟出没。平安并不喜欢这里,跟行的动作也变得迟疑,它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
“咩咩?”小江豚返身靠近渔船,声音里带着几分急促。
行吧,都到这里了,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
平安随它提心吊胆过了那滩涂,便来到一望无尽的云梦湖。
她被湖面反射的日辉晃了眼,再回神朝那波光粼粼的银色湖面看去,那只调皮的小江豚却不见了踪影。
她等了片刻,看水面无甚动静,便决定在这湖里捞上一把,毕竟今日时辰已晚,她还得卖掉一部分鱼赶早回家做晚饭。
木头做的那饭,若是要给爷爷吃,只能说是在虐待病患。
更何况这里的鱼可比大河里的多,捞起来也要更容易。
“哗啦!”
她刚抛下网,却见一条条江豚突然从平静的湖面窜出,直掀起浪花阵阵。
“咚!”江豚们冲天而起,又疾速俯冲入水。
拍打声如玉珠落盘接连奏起,与此同时,江面亦响起它们的齐声和鸣,让平安恍觉自己这不是在湖面,而是入了羊群。
这是小江豚的族群,它们把自己引到这里来是做什么?
平安凝神朝水面望去,那些江豚入水后又快速在水中潜行,它们在水中摆成奇怪的列队,似是在围猎着什么?
那只小江豚从它们的包围圈游出,它半浮在水面,再度倾身靠近渔船,发出的咩咩声低沉又凄切。
平安竟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神里看到类似祈求的情绪。
她收回渔网,小心靠近江豚群。
这中间被它们围着的,不是猎物,而是一只浑身缠满渔网的江豚。
看样子,它受伤已有些时间,它的表皮遍布斑驳的白斑与血痕,这是溃烂感染的症状,那些渔网早已深深勒进它的皮肉,要是不及时把渔网剥落,怕是过几天它这条小命就得归天。
平安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慢慢靠近它们。
也幸好这些江豚很有灵性,在她温声安抚几句后,并未抗拒她的接近,只是围在那只受伤河豚附近观望着情况。
看着束缚江豚多时的渔网从它身上脱落,江豚群的气氛瞬间变得欢快起来。
它们围着平安的船蹦跳喷水,随即又欢欢喜喜地遁入水中。
如此循环几次后,它们便不见了踪影。平安只当它们回了栖息地,便自顾找了个地方继续撒网。
许是刚刚这些大家伙在,这会捞上来的几网都只有些小鱼小虾,打窝效果不大理想。
想了想,平安还是决定换个地方,若是接下来两网再遇不到好鱼,那她今天就收手返程。
渔网入水不久,湖面的浮漂出现异动,水面亦汩汩冒出密集的气泡。
这是有大型鱼群经过才会有的动静。
平安心中狂喜,她望了眼澄澈如镜的湖面,迅速收起渔网,打算重新布网。
就在此时,一只江豚突然从水面跃出,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这次出现的江豚们动作流畅地在水面腾飞跳跃,随即又欢快地潜入水中。
平安瞧着它们的位置奇怪又有规律,就好似在驱赶或是保护着什么。
随着它们的靠近,平安惊奇地发现,湖面下异常的波动愈发明显。
正当她想凝神细看时,湖面鳞波荡起,耀眼的银光再度灼射而来,平安干涩多时的眼睛霎时被激出满眶泪水,她忙阖目眨眼缓解眼中不适。
等她睁开眼看清这水下的东西时,饶是她自诩见多识广,这会也不由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