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有人告诉你们,神职人员与情妇的一夕欢愉是为了拯救她,为了对她传达神的教诲。又或者,情妇是女巫转世,目的是为了勾引神职人员,破坏他的修行和德行。”
“是或者不是,我无法出明确答案。我只希望你们记住一点,这个女人与神职人员发生关系时,并没有选择。”
“一个从无过错的人,被‘没有选择’地逼迫背负罪业,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过错。”
“就好像,当你们无法选择出身和家庭时,却受到出身和家庭的限制,不能像权贵家族的子弟一样追求仕途上的顺遂。”
“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过错?”
“我希望在本学期结束时,你们能找到答案。”
随后的半个小时,柯内莉娅和奥伯特一字不落地旁听完全程。奥伯特脸上“看好戏”的笑容逐渐消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从前任神职官员口中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还真是新鲜,”他说,“你是早知道这样,才让他教授这门课吗?”
柯内莉娅:“那倒不是。”
奥伯特挑了挑眉。
“我只是觉得,他需要一个机会,把埋在心里的话倒出来,”柯内莉娅双手抱胸,“给密封锅里的开水不断加热,时间久了会爆炸。人心里的话憋久了,也会憋出毛病。”
“同样的道理。”
柯内莉娅在学院逗留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才搭乘马车回到芙蕾雅堡。
顺便,把新上岗的哲学课讲师也带了回去。
那一晚之后,柯内莉娅意识到她和伦斯特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曾经的针锋相对、彼此试探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如果是两人独处,除了谈公事、聊时局,更多是沉默相对。
或者说,是伦斯特单方面的沉默,他不接招了。
就像今晚,回到芙蕾雅堡,伦斯特极冷淡地点了点头,就要转身上楼。但柯内莉娅眼疾手快地揪住他,把人拖了回来。
“还没用晚餐,急着回什么房?”
“我不饿……”
伦斯特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强行拖进餐厅。
侍女们早在两刻钟前得知主人回来用餐的消息,丰盛的晚餐逐一摆上桌。有柯内莉娅喜欢的奶油炖鸡,还有煎得七分熟的小牛排配芦笋。
柯内莉娅环顾四周:“尤菲呢?还是不肯下来?”
娅塔将最后一道甜点送上餐桌,如今的柯内莉娅再不是被她救回来的可怜人,她是翡兰宁的无冕之王,所有人在她面前说话时都得压低声气,娅塔也不例外。
“尤菲……她今天出去了,”娅塔小心翼翼地看着柯内莉娅,生怕她不高兴,“她说在屋里待着气闷,想出去走走。我……我怕她闷出毛病,就答应了。”
柯内莉娅果然皱起眉头:“就她一个人?”
“没有没有,修利亚跟她一起,”娅塔赶紧解释,“修利亚说,不会带她走得太远,最多去学院转一圈。”
柯内莉娅放心了:“出去走走也好,随她吧。”
娅塔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
她现在没有和柯内莉娅同桌用餐的资格,有这个资格的只有伦斯特,以及被柯内莉娅当作亲妹妹的尤菲。对此,娅塔是乐见的,因为柯内莉娅疼爱尤菲,尤菲才能有美好的未来。
她是尤菲的母亲,当然要表现得懂事些,不能给女儿拖后腿。
但这样一来,餐厅里只留下柯内莉娅和伦斯特两人。伦斯特下定决心不给柯内莉娅挑起话头的机会:“听说,你把兰伯特家族的人都关了起来?”
柯内莉娅打好的腹稿没了用武之地,长眉不是很愉快地挑起。
“斐迪南亏空了兰斯银行一笔不小的账目,据说是藏进他的小金库里,”不愉快归不愉快,她还是回答了,“金库的位置只有兰伯特家族的人知道,我把人交给里侬,让他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问出来。”
伦斯特沉吟:“里侬出身亲卫队,就不怕他和兰伯特的人串通反水?”
柯内莉娅还真不怕:“斐迪南活着的时候,都没能说服里侬反水,如今他死了,有人想试,我也不拦着。”
“我告诉里侬,只要能找到金库,不管里面藏了多少财宝,半成作为他本人的奖励,半成分赏给他麾下兄弟,让他自己掂量着办。”
伦斯特:“……”
他沉默片刻,不知是嘲讽还是褒奖地说道:“斐迪南如果有你一半大方,他手底下的人也不至于另谋出路。”
柯内莉娅把这话当褒奖接受了。
伦斯特吃相很斯文,用餐的速度却着实不慢,很快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我吃好了,”他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大人慢用。”
他起身要走,忽听身后很轻的一声响,是柯内莉娅紧跟着放下餐具。
“你在躲着我?”她说,“为什么?怕我追问你什么时候动的心思?”
伦斯特背对着她,虽然大病一场,瘦得脱了形,背影却出奇得挺拔。
“我没有,”他淡淡地说,“只是觉得要做的事情太多,没必要为无关紧要的琐事分心。”
“我告诉过你,对你来说是无关紧要,对我可不一定。”
柯内莉娅款款起身,固定长发的钗子忽然松脱,紫色长发花树般盛放。
她习惯了在男人堆里打滚,却不意味着她认识不到自己的女性魅力。柯内莉娅很清楚怎样微笑更容易勾挑人心,怎样的肢体语言释放出“邀请”的信号。
好比现在,她漫不经心地步步逼近。伦斯特不想与她身体接触,只能不断后退,直到退进死角,被她越过耳畔撑住墙壁。
墙壁和柯内莉娅的手臂形成狭小空间,男人仿佛一头野兽,被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还是说,你在介意那天晚上?”柯内莉娅戏谑地看着他,“因为被我亲了,所以死守捍卫了二十多年的贞洁没有了?”
伦斯特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样的女人能说出这么流氓的话?
“我不觉得这个玩笑很好笑。”
“我也没开玩笑,”柯内莉娅偏头看他,“还是你以为,随便哪个男人都值得我亲自夺走贞洁?”
伦斯特不说话了,他看出柯内莉娅是故意的,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只会让这女人变本加厉。
“真是奇怪,”柯内莉娅慢慢凑近,“既然喜欢我,我亲了你,你不是应该高兴吗?为什么摆出这么冷淡的态度,就像……”
她斟酌了下用词,给出一个自以为恰当的比喻:“被权贵强迫的小姑娘。”
伦斯特捏了捏鼻梁,见识到女武神悍勇皮囊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必须有一分钟原谅她八百回的魄力,才能把谈话继续下去。
“因为我知道,这是没可能的。”
既然柯内莉娅把话挑明了,伦斯特就如她所愿,把所有话摊开了说:“你希望我摆出什么样的态度?对你的亲近坦然接受、热情回应?你真的做好准备建立一段稳定又密切的关系吗?你能淡忘之前的一切,从头开始吗?”
柯内莉娅含在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眉心夹起若有似无的褶皱。
“你不能,”伦斯特客观又不失公允地做出结论,“或者说,现在不能。”
“你是从最底层杀出的,太清楚在这个世间,权力远比爱情更让人有安全感。翡兰宁只是第一步,未来你将走向更多的城邦,直到把整片大陆纳入囊中。”
“在那之前,你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柯内莉娅隐约生出不悦感,上位掌权者总是自视甚高,被人挑破深埋心底的不安与惶恐,肯定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
但紧接着,她回过味,意识到伦斯特也许不只是说她。
“为了权力而放弃爱情,在走上权力巅峰前不为任何人停留……你这么笃定,是不是因为目睹过真实的例子?”柯内莉娅突然打断他,“是谁?”
伦斯特瞳孔轻轻一缩,他发现自己又一次小看了柯内莉娅,只是稍不留神,就被她抓住破绽,穷追猛打地追溯到心底最深的秘密。
他挪开视线,拒绝与柯内莉娅对视。但是两根纤细的手指捏住他下颌,将面孔硬转了回来。
伦斯特:“……”
这女人手法这么熟练,之前到底做过多少回?
“你心里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跟你背叛教皇的理由有关,”柯内莉娅轻言细语,温热的气息蹭过耳廓,“你刚才那话是在对谁说?我,还是某个为了权力与地位,放弃爱情的大人物?”
伦斯特抿紧嘴唇。
柯内莉娅今晚有着充足的时间,不介意将暧昧的交锋持续下去。但是再一次地,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又轻快的动静。
“姐姐,我回来了!”
是尤菲的声音。
伦斯特猛地推开柯内莉娅,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当尤菲转过拐角时,看到的是他消失在暗影中的背影,和抱胸靠墙满脸无奈的柯内莉娅。
“尤菲,”柯内莉娅是真无奈了,“我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以后进来先敲门。”
尤菲一脸懵逼:“可姐姐又没在房里,走廊不就是让人走的吗?”
柯内莉娅:“……”
难得犯蠢的女武神干咳两声:“什么事这么高兴?”
尤菲想起正事:“我能进学院读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