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当黎明的曙光刺破阴霾之际，重兵拱卫的首都城会发生爆炸。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中，昔日的权力核心教皇宫夷为平地。

此时，柯内莉娅一行已经在里侬的接应下抵达城门口。他们换上十字卫队的衣服，领口佩着黄铜徽章，借着尚未亮起的天色掩护，足以以假乱真。

事实上，这些衣服和徽章确实是真的——是他们从真正的十字卫队成员身上缴获的。被他们拦截的卫兵已经成了尸体，恐怕要随着地渠涨水冲进护城河，才会被人发现。

“奉枢机团的命令出城执行机密任务，”柯内莉娅拉起兜帽，刻意压低的声音听上去与男人无异，“快开城门！”

守城的卫兵有些怀疑，在此之前，他们并未接收到任何来自枢机团的命令。

“你们有文书吗？”

里侬将一张纸递过去。

文书当然是伪造的，他们在十字卫队身上搜到签发自枢机团的文件，临时仿造了一张。因为时间仓促，势必不可能十分相似，如果仔细分辨，难免察觉破绽。

那一瞬，柯内莉娅的手不着痕迹地摸上腰间，所有人做好蒙混不成，凭武力硬杀出去的准备。

然而巨响就在这时传来，绿色的火焰撕裂了黎明。那样大的动静，守城卫兵不可能忽略，他们顾不得检查文书，用对视的目光传递出惊疑。

柯内莉娅心念电转：“看到了吗？首都城出了大变故，枢机团连夜发下命令，就是为了防止动乱进一步升级。”

“再不开城门，闹出大乱子，你担得了责吗？”

守城的卫兵担不起责任，冲天而起的巨响扰乱了他的心神，慌乱之下，他摆了摆手：“开、开门！”

厚重的城门吱呀洞开，清新的风从门后涌来。伦斯特却在那一刻停下脚步，情不自禁地回头望去。

这座生养了他的城市，充斥着污浊、贪婪、杀戮，如今也将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柯内莉娅摁住他的肩，伦斯特收回目光，给了她一个平静的笑容。

“我没事，”他轻声说，“我们走吧。”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城，厚重的城门在身后关闭。绵长的咿呀声中，血与火、恩与怨，被封锁在城墙之后。

等候在城外的亲卫迎上前，马匹和马车一早准备好。柯内莉娅拉着伦斯特上了车，一行人飞驰过密林和旷野，奔向遥远的新生。

伦斯特上车后就不行了，他伤得很重，撑到现在全凭一口气，此刻无以为继地滑倒，被早有准备的柯内莉娅接了个正着。

“靠在我身上歇一会儿吧，”她说，“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一切有我。”

伦斯特并不习惯依靠别人，但是在柯内莉娅身边，将主动权拱手相让成了下意识的习惯。他身不由己地栽进她怀里，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心里想的是：爆炸传来的方向好像是教皇宫，可那里也是首都城守卫最森严的地方，谁能把手伸到教皇宫？

是异端，利维坦的政敌，还是……

虚弱的身体撑不住高强度的思维运转，他终是昏睡过去。

柯内莉娅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不管爆炸因何引发，它出现的时机太巧了，简直就像专门替他们解围似的。可柯内莉娅想不到是谁做的，没人有理由帮这个忙，除非……

她脑中闪电般划过一道身影，那个病入膏肓的男人躺在长椅中，脸色比尸体还难看，嘴里说着最冷酷无情的话。虽然不愿承认，但刨除掉彼此的仇怨与敌对立场，柯内莉娅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这个私生子，还是有一份不足为外人道的感情在。

会是他吗？

柯内莉娅无法判断。

一路思忖的问题很快有了答案，数日后，他们抵达教皇国边陲的一座小镇，因为距离遥远，异端审判厅和十字卫队的控制力弱了许多。亲卫们包下全镇最大的一家旅店，要了热水和饭菜，痛痛快快地休整了一晚。

柯内莉娅付给旅店老板娘一枚金币，请她帮忙弄些药材。老板娘喜出望外，一叠连声地答应了。

柯内莉娅转身上楼，穿过大堂时，她耳朵尖微微动了下，听到几个酒客压低声的谈话——

“听说了吗？”

“你是说，首都城？”

“有刺客袭击教皇宫，引爆了炸药。”

“然后呢？”

“然后还能怎样？半个教皇宫都塌了，十字卫队和异端审判厅被紧急调来救火，又从坍塌的废墟里往外扒尸体。”

“尸体？那……人呢？”

“人都变成尸体了！听说可惨了，当时在里面的贵族老爷们没一个逃出来，刨出来的都是缺胳膊断腿，有的根本连零件都拼不全。”

“那……圣座呢？”

“这谁知道，大概也跟贵族老爷们一样吧，不过圣座有神光庇护，大约……能逃过一劫？”

最后一句带着迟疑，可见议论的人自己都不信。柯内莉娅收集到需要的信息，迈步走上楼梯，却见伦斯特披着一件斗篷，就站在二楼楼梯口。

她微微一惊，不知道他听见多少，快步上楼：“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屋，别着凉了。”

伦斯特几不可闻地说：“……是他。”

柯内莉娅最不希望他知道这件事，可惜事与愿违。她把人推回房间，反手掩上房门，抬头时心念电转，想了好几个开场白。

可惜她不是正主，那些劝慰的话都显得轻飘飘，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

于是她单刀直入地问：“你想回去吗？”

伦斯特一怔，回过神：“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要他不回去自投罗网，想说什么柯内莉娅都乐意陪着：“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应该没人比你更清楚吧？”

“我一直以为他心里封了一把铁王座，世俗的情爱、亲情，都没有冰冷的权势重要，”伦斯特低声说，“所以他当初会那么轻易放弃我母亲，眼看着他们把她拖上火刑架。”

母亲的哀嚎成为年□□孩毕生的噩梦，他被每晚的哭嚎驱使着，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要凭借自己的手推翻这个世道，那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他做好跟他们开战的准备，其中包括自己的父亲。

他一直以为教皇不知道他的身份，后来发现自己还是天真了。能坐上那把冰冷宝座的男人，怎会被他的小伎俩瞒过？第一次见到他时，教皇就认出血缘上的儿子，只是他从不说出口。

“我以为在他心里，我只是一把刀，替他铲除阻碍，排除政敌，”他低头捏了捏鼻梁，“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他把心守得太严实，但是这一刻柯内莉娅隐约意识到，他心里的堡垒出现了松动。

“这并不矛盾，”她说，“你父亲确实是在利用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爱你。”

“就像他当年舍弃了你母亲，却没有舍弃对她的感情一样。”

“更或许，他这么做的时候，也想替当年的自己挽回遗憾。”

柯内莉娅犹豫了一下，她对教皇没什么好感，更有甚者，教皇的死可以说是她间接导致的。但是人死如灯灭，天大的恩怨也随之消散。

“其实我能找到十字卫队关押你的所在，也是因为他……”

“我知道，”伦斯特平静地打断她，“他帮了你。”

柯内莉娅不太擅长这种对话，经验告诉她应该说些安慰的话，但如何开口实在很费脑筋。

她思考了很久，说了一句自以为能让伦斯特好过的话：“你如果觉得遗憾，等事态平息了，我们可以潜回教皇国，把你父亲的骨灰偷出来带走。”

伦斯特：“……”

他别过脸，肩膀细微地抽动了下，被柯内莉娅自以为清新脱俗的安慰方式逗乐了。

十天后，车队抵达翡兰宁，尤菲及修利亚亲自出城迎接。

柯内莉娅本可以将行程缩短一半，但伦斯特的外伤禁不起颠簸，只能放慢脚程。如此导致的后果是，他们几乎是与来自教皇国的线报前后脚进城。

——发生在教皇宫的爆炸确实带走了教皇的生命，一同陪葬的，还有枢机团及各权贵家主，总计七人。

柯内莉娅和养伤中的伦斯特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伦斯特：“你想说什么？”

柯内莉娅抿了下唇角：“你父亲发起疯来，可真不是个人。”

伦斯特揉了揉眉心，直觉日后相处，可能得尽快习惯翡兰宁城主这张不走寻常路的嘴。

可想而知，这场爆炸给翡兰宁造成了怎样的冲击。群龙无首的各大家族暂且搁置了对附属城邦的压制，开始专心进行权力角逐。

在这场权力争斗中，外援必不可少，财力丰厚又掌握了新型火器的翡兰宁成为争抢的关键。短短数月，已经有好几个家族向柯内莉娅递来橄榄枝，他们提出的条件相当优渥，除了答应兑现和谈的全部条件，甚至许诺增加贸易区的开设，以及给翡兰宁商队关税特惠。

柯内莉娅来者不拒，却不肯在这场权力角逐中明确表态。直到半年后，春风吹散了纷飞白雪，阳光和暖的日子再次来临，她才亮明态度。

“教皇国在这片大陆统治了太久，也是时候开启新气象，”她说，“格雷戈那小子好命，在爆炸中捡回一条命，既然如此，就让他继续好运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