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和莱斯特花了一整天在霍格莫德闲逛。
他们沿着街,挨个进了每一家店铺,中午在帕芙迪茶馆吃了饭,确保在每个时段、每一家店里都有人看见了他们。
傍晚四点钟的时候,他们拐进了一条没有人的空巷子。莱斯特掏出了他的时间转换器,向前拨动到最大的三小时。伊芙接着拨动了她的。
上午十点钟。他们换下了霍格沃茨的校袍,在外貌上做了一些遮掩,通过破釜酒吧的壁炉去了圣芒戈。
下午两点半。伊芙拿着检查报告单,走进了五层一间角落里的诊室。
诊室外的墙壁贴着一些童趣的涂鸦贴纸。门口挂着一块彩色的铭牌,上面写着: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魔咒伤害科-魔力发育专科门诊。
治疗师读了读她的报告单。
“露西·史密斯小姐。”治疗师对着报告单上明显的假名顿了顿,没有追究,似乎对部分巫师使用假名看病的情形习以为常。
“你的魔力不响应症状应该已经出现一段时间,是不是?”治疗师开始在病案记录上写写画画,语调平平而快速,就好像在说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大概从两三个月前开始。一开始偶尔发作,表现为魔力减弱或者失灵,过几分钟就会恢复。但最近几周,发作次数逐渐频繁,而持续时间逐渐延长,是不是?”
伊芙没有说话,但他每说一句,她的脸色都变得更苍白。
“我想你自己也已经有准备了。”治疗师抬头看了看她的脸色,眼神是一种克制的怜悯,“这是一种青少年魔力发育系统的退行性病变,因为不恰当地使用魔力。很遗憾地说,这是不可逆的,并且目前没有什么很好的治愈方法……你应该有所了解了。”
“这是什么意思?”跟在病人身后的男孩儿问。
“就是说,”治疗师顿了顿,残酷地直言道,“我恐怕她会逐渐接近一个哑炮。”
“……什么?”他说,声音里带着过于震惊的茫然,接着又问,“什么算不恰当地使用魔力?”
治疗师看向病人,但她并不对他解释。
于是治疗师不得不接着说:“你有没有强行练习超过能力和发育水平的魔法?有没有在入学前大量使用魔杖?有没有在5到9岁时透支过魔力?”
现在他的脸色和她一样白了。
“我听说这是一种罕见病。”病人颤抖着嘴唇问,“……您已经确定了吗?”
“是的,我基本上能确定了。这种病变的发病率确实不高,”治疗师说,“但概率问题不是你需要考虑的。当它百分百地发生在你身上时,事情就是这样了。孩子,你以后不要再施法了。”
“可我还能够用魔法。”病人说,“它只是……时灵时不灵。”
治疗师立刻板起脸来。
“不要用了。你必须严肃对待,小姐,这比你想象得还要严重。”他非常严肃地说,“让我这样解释吧。你已经不像健康的小巫师那样,可以有源源不断地恢复和再生的魔力了。”
“你的魔力现在就像一口枯井,失去了可以补充的源头。当你使用魔法时,不是在使用可恢复的魔力,而是在抽取生命。”
“这就是为什么,这病症本身并不致命,但许多孩子会早夭。这病症不痛也不痒,许多孩子最初都以为是掌握魔法不熟练,没有引起重视。”
“还有些孩子接受不了成为哑炮,还在缓和期随意挥霍魔法。但那些小心谨慎的病人也可以很长寿,我们知道有人安安分分的作为哑炮活到了一百多岁的。”
“尽量杜绝施法,孩子,生命更为重要。当你意识到这是在透支寿命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治疗师给他们开了一打魔力补充药剂。
接着他宽慰他们说,尽管她不应该再念咒,但在魔力能够响应的缓和期,她仍然可以制作魔药、炼金或者绘制符文,因为这需要的魔力相对微小。但也不能过度,并且需要定期服用魔力补充剂。
“无论如何,你不真的是一个哑炮。”他缓和地说,“我知道我们有一些患者,他们后来有的去研究天文学,还有的在炼金和魔纹上有所建树。……这会很痛苦,但也有许多这样情况的小巫师,最终能够找到自己的出路。”
治疗师又看了看她的假名和模糊的脸,停在了这里,没有再继续说话。
病人像一个幽灵那样飘出了诊室,而她身后的男孩儿向他道了谢,掩上了诊室的门。
莱斯特在圣芒戈门口的阶梯上追上了伊芙。她正摇摇欲坠地站在午后三点钟的阳光里。
“至少我还可以画画。”她没看他,自言自语地说。
莱斯特沉默了一会儿,走到了她的身后。
“伊芙,你又有了一个要命的秘密。”他轻声说。
“我很抱歉隐瞒你这么久。但是你要理解,莱斯特,这件事情实在——偏偏又是在这么要命的时候——”
他伸出手臂揽住了她,打断了她喋喋不休地呓语。
“不,不要道歉。”他叹了口气说,“你最终还是选择允许我来帮你,我为此感谢梅林一万遍。”
“……”
他们安静地拥抱了一会儿,直到她轻推着示意他放开,然后又主动地牵住了他的手。
“那我们——”莱斯特对她眨了眨眼睛,“一如既往?”
“嗯哼。”伊芙含混地应了一声,又像往常那样扬起了头。
情人节对于二年级的小巫师们来说,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星期六。除了拉文克劳的吉德罗·洛哈特,没有一个学生收到鲜花或者礼物。
早晨八点半,吉德罗·洛哈特正捧着一大束娇艳的玫瑰,在拉文克劳长桌上显眼极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没有一个教授想到该对城堡做些涂装。”他在拉文克劳的女生们中间,边吃早餐边高谈阔论地说,“看这些光秃秃的墙,上面怎么能没有鲜花呢?我们还应该召集一些志愿者,打扮成可爱的小丘比特,为学生们护送贺卡——我看厨房里的小精灵就不错。或许我应该向教授们自荐,我可以很好地完成这项工作……”
男生们都对吉德罗·洛哈特能收到鲜花感到嫌恶又难以理解:“究竟是谁在给洛哈特送花?”
后来小巫师们才知道,这是他自己送给自己的。他不仅给自己订了玫瑰花,还给自己写了一张非常肉麻的告白贺卡。
由于成双成对的有情人们都去了霍格莫德,只有幼稚的低年级豆丁和空虚寂寞的单身青少年被留在城堡里。中午时,当大家从决斗课的教室里出来,只觉得城堡里安安静静,格外空荡。
“今天的魁地奇球场一定特别空闲。”安东尼·库珀说,他提议重聚邪恶斯图卡小编队,在午饭后打一会儿魁地奇。
大家都赞成这个提议,小狮子们吃完了午饭,向霍琪夫人借了扫帚,在球场飞了一个半小时,然后各自散去。
南希要为今晚弗利维教授的合唱团选拔做最后的准备。玛琳要回宿舍睡个午觉。
艾达本想和她一起,但莫妮卡请求她在休息室里和她写论文,魔法史和草药学的论作业花去了她们一整个下午。
傍晚六点半,艾达在晚餐的礼堂里遇见了阿诺德(他刚刚完成斯莱特林今天的体能训练),在饭后照例和他一起去了八楼。
门外的两个小巫师并不知道,伯斯德夫人正在屋子里崩溃大哭。
“你该像我们一样,暂时停止读取有关悲伤的回忆。”有人正说,“这样你简直无法思考了!”
“可我——可我怎么能呢?”她大哭道,“这是第一个、唯一一个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再不会,再不会有了!”
年长的画像们交换着同情理解的眼神。他们七嘴八舌地劝诫她,“好了,好了,做奶奶的比她还像个孩子呢!”
“哦……可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幸呢?我可怜的姑娘!”
有求必应屋的门就是这时候打开的。
最先发现的是莱斯特,他轻轻咳嗽了一下,然后画像们立刻安静了下来。他们停顿了一下,从伊芙胸口的画框里佯作愉快地招呼:“哦,晚上好,艾达和小阿诺德!”
两个孩子谁也没有发现他们刚才的动静,他们第一次见到莱斯特·特拉弗斯出现在有求必应屋里。
伊芙正在炉火边发呆,直到他们和她打招呼,她才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而莱斯特温和地对他们笑了笑。“这有什么奇怪的?”他用假装抗议的口吻说,“在你们入学之前,我也是这儿的常客。”
他告诉阿诺德,由于一些原因,最近会由他来给他做陪练,接着又回答了他们一些论文里遇到的问题。
这平平无奇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晚上八点三刻,艾达回到了寝室。
南希和莫妮卡都不在。玛琳正歪歪扭扭地躺在床上读一本言情小说。
艾达打趣地问她:“所以,你今天收到巧克力了吗?”
“没有。”玛琳说。
她放下了手里的言情小说,露出了一张烦心的脸。
“事实上,”她丢开了书,烦扰地说,“我正想和你说说这件事呢,艾达。大家都觉得我和约瑟夫相处得很好,其实我们——其实我——我有时觉得和他待在一起不那么舒服。”
“你们处得不好吗?”艾达为她的烦恼吃了一惊,在床上坐下了:“你知道,大家都觉得他有点儿喜欢你。休息室里还有人在为你们打赌呢。”
“我知道,可能确实有点儿吧。我能够感觉到他想要亲近我……但我们的出身太不相同了。”
艾达一时有点儿迷惑。
“出身?可我以为他也是个麻种。”她说,“格兰芬多里只有我们三个是一样的。不对吗?”
“对,我想他就是因此愿意亲近我的,他觉得我们一样,都是麻种。同学们也都觉得我们该是一类的,可是——”玛琳皱着眉,像是在绞尽脑汁地描述一个朦胧的、模糊不清的问题,“我……我说不上来。他告诉我他爸爸是村子里的牧师,艾达。他们要自己种菜,但只能吃个半饱,每一顿饭前都要一起祷告。他家里有九个兄弟姐妹,每一个都穿前一个的旧衣服。他好像从没有去哪玩儿过,他们家里有电视,但从不让看。你能明白吗?这太奇怪了!我从没听说过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家!”
“这是天主教家庭。”艾达大吃一惊:“我从杂志上读到过,但我从没见过真的。”
“和他在一起时,我常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们太不相同了。我不能和他说我新买了袍子,他的袖口还打着补丁呢。我想我也不应该和他说我在家里吃什么、穿什么,假期去哪里玩,或者讨论电影——他从没看过电影!当然,还有爱情小说。噢,艾达,我不是因为他贫穷而不愿意和他交朋友,也不是说他人坏……可我常常不知道该怎样接着他说话,他好像总让我感觉自己很罪恶。”
玛琳告诉她,有一回她不小心拿了一只泡水吐司咬了一口。之后她强迫自己吃完了那块巨大且油腻的面包,为此撑坏了肚子,不得不去找庞弗雷夫人拿魔药,因为他的神情和语言让她确信浪费食物是非常糟糕的。
他还试图让玛琳加入他的餐前默祷,有一回差点从胸口掏出一只十字架来,这让玛琳觉得非常尴尬。这毕竟是在霍格沃茨城堡里——巫师的地盘,或许有些麻种信教,但至少她们俩从没见过谁在城堡里拿出十字架,或者公然进行麻瓜信仰活动。
“还有很多事,总之……我说不上来。你能明白吧?”玛琳说。
艾达开始有些明白了。约瑟夫·克拉克出身于一个贫穷且保守的家庭,她和他说不上话,但又不想因为自己家庭的富裕和随性而伤害他。
人与人所身处的世界是多么的不同呀!
她恍然惊觉,尽管他们都是麻种,而被巫师同学们归为同一类;但如果不是霍格沃茨,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坐在一个教室里,甚至不会有所交集。
而事情的微妙之处正在于此:血统的标签是简单粗暴而显然易见的,可血统的背后还有很多看不见的东西。麻瓜(和麻种)的世界是那样的庞大而复杂,被轻率认定的“相同出身”并不足以弥合他们成长环境的巨大差异,这是不了解情况的旁人轻易不能理解的。
“哦……”艾达一时语塞。
“而且,我想他们家里很不喜欢巫师,他自己也是。我觉得他没有洁癖,艾达。但他很介意碰到来自巫师界的同学,他有点儿排斥接触他们。”
玛琳这样说,艾达就想起来了:她也曾有几次在草药课和黑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