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养心殿沐浴罢已是午膳,苏公公布菜,其中一道便是放在一个紫红地白梅珐琅彩小盅里的蜜煎荔枝,十数颗包着蜜蜡似的荔枝,淡淡发黄地乘于盅里,甚是可爱,倒让胤祥脸红得胜过紫红珐琅似的。胤祥瞥了暼胤禛,拿勺子捞过一颗,整个放进嘴里,霎时被甜得眼睛都睁大了。只见旁边的胤禛跟着尝起来,倒显得津津有味,只听他对着胤祥问:“王弟,这道菜甜吗?”胤祥闭了下眼,让自己尽可能淡定下来,不看胤禛,赶紧喝了口旁边的茶,才埋怨道:“就说蔡邕只是字好看,算不上好人,这菜甜得怎么吃,听说还只有大富大贵之家才吃得上,还花了我那样的精力……不如直接吃。”胤禛看着胤祥那不能吃糖的样子觉得好笑,便摇摇头不说话,接着吃第二颗。胤祥伸手去拦,“算了吧,剩下赏别人吃,你尝尝就行了。”胤禛坚持将第二颗抢进嘴里,尝得开心:“其他人也配吗?这个,也有我的功劳吧。”胤祥白了白眼,看胤禛坚持吃的样子,看得心疼,灵光一现,拉着胤禛袖子提议:“今日弘暾他们进来了,不然让弘时他们带着兄弟几个过来尝尝?”胤禛虽然想坚持,但也被齁得有点要咳嗽,听胤祥提议如此,也便答应地点点头:“让他们几个自己来,别送过去,对他们太好没必要。”胤祥松了口气,立马朝外面传下人去请在上书房的阿哥和世子们。
阿哥和世子们当然是不忙的,一听是皇上传,再害怕和紧张也顶着头皮,没一刻钟就到了。众人先给皇帝与怡亲王请安。一看到有胤祥在,所有人都觉得松了口气。没了弘昌,弘时最高,跪在最前面,倒显得更自信了些。后面的弟弟们,貌似都很听话,乖乖低着头。
“弘时,这有几颗御膳房特制的蜜煎荔枝,你们几个兄弟分分?”胤祥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凛然开口。弘时看着胤祥递过来的那个粉色小盅,看着盅里的黄色荔枝,不禁想要买椟还珠,但还是恭敬接过,恭敬答谢。但是跪在他身后的弘暾突然抬起了头,看向那荔枝。胤祥很感动,感受到竟有人对自己的食物感兴趣,故而主动开口问:“暾儿,你知道这个?”弘暾一听自己父亲点名了自己,更开心地答:“回王父,此物儿子在练蔡邕书法时见他写过,没想到真有人能做出来,不愧是养心殿的御膳房。”胤禛听了忍不住笑道:“暾儿好见识,此物是你王父亲自研制,我本想留给自己,他偏要分与你们。”
弘暾一听,一脸感动地看向胤祥,让胤祥心里更是怪怪的。弘时也连忙抱紧了那荔枝,突以为宝贝一般。他身后两个,弘昼、弘历也望得喜欢,他们心中都各有算盘,生怕一会儿被弘时占了多数。弘晈、弘昑则又激动又淡然,他们还是不觉得这样菜有多好吃,但又想到是自己父亲做的,也愿意试一试。
胤祥瞪了胤禛一眼,悻悻地,让几个孩子退下,叮嘱他们不要一口就吃掉。带着一个盘子,上面是几双筷子,和那小盅,一众小孩回到上书房。他们纷纷尝起来,弘时早已忘记方才胤祥的叮嘱,称赞不绝,弘昼则默默走到一边吐掉了,弘历走到书桌前为荔枝写了一首诗,而弘昑几个兄弟慢慢细尝,甚至放进自己的茶盏里泡茶喝。弘晈注意到盅里还有一颗,大概没人吃,又看到坐在一旁儿童椅上的福慧,便走向弘时:“兄长,这颗能给福慧尝尝吗?”弘时瞅了福慧一眼,他看不太上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想着这么小来读什么书,仗着是年家的儿子,莫非就想当皇帝么。被一问,弘时又只能装出兄长的样子:“好,让他尝尝罢。”
福惠很喜欢,含着那颗甜荔枝笑得很开心。但他的兄长们都管自己,对他很不感兴趣,反而是其他几个胤祥的儿子围观了起来。
养心殿里,胤禛又在为自己的有心之失被胤祥罚写牌匾诗扇赏人。一会儿,便赏了舅舅公隆科多御笔“英烈冠当时旗常著续,鸿名垂奕世俎豆酬勋”一副,公马尔赛御笔“世功望族”匾一面,“宣力著崇勋丹青炳焕,报功隆配食黍稷馨香”对一副,俱用为君难引首,朝乾夕惕、雍正宸翰图书各一方。
好不容易写完,胤祥又积极催促胤禛接着看折子。胤禛今日心情好,怎么也都依着。按理说,胤禛一般情况下,不那么乐意外面的官员为了太后的事回京,但今日看到多罗郡王策凌请来京的折子,他倒是答应了。这策凌之前和允?一起护送呼图克图龛座回库伦,事情办完,又念军营无事,便请折道“奴才欲自备马驰赴京城叩谒皇太后梓宫,瞻觐金颜,恭请圣安……”胤禛念,策凌为人实诚,能为自己所用,近日他家中还有些事,恰好回京也无妨,便批回:“切勿为朕担忧。尔想来,好。为尔家之事,正想叫尔回来办理。慢慢喂着牲口前来。”
胤祥一直监督着胤禛,故而看到也就随口问:“他家甚么事?你怎么知道?”胤禛只看了胤祥一眼,故作高深:“不知道。就是知道有事。”胤祥又瞥了胤禛一眼,懒得多问,也不能有什么急事,不然早都回来了。不过心里还是暗想,胤禛怎么做到仿佛朝中人家里的事他知道得比他们自己还快的,想一会儿也就不想了。许多时候,胤祥喜欢不知道很多的感觉,因为这种感觉让所有人都很能舒服。
和策凌的折子一起到的是两个年羹尧的,胤祥觉得将胤禛罚得差不多了,自己便主动将年将军的请安折取来,就留了一个给胤禛。胤禛顺从地笑着,知道自己的王子小性子果然就一会儿。
年羹尧奏的,甚是纠结,说云南按察使司金启复之“贪滥”,自己以前参过他。如今又发现此人,“居官有声,办事又甚明白。初到盐道任时,道库有二十一万亏空,极力要钱弥补此项。”胤禛还为下笔,胤祥先开了口:“恐怕这人还补上了年将军的嘴。”胤禛点头,鼓励地看了胤祥,只觉他越来越聪慧了,让人放心。转而胤祥就看到了另一原由,更明白了年将军何出此言:“今鄂尔泰自滇省来所奏如此,谅无差错。臣愿甘误奏之罪。”正直的年将军竟道自己错了,多亏鄂尔泰帮着发现问题了。只见胤禛心有灵犀一般在折后批到:“云南按察使司金启复,布政司鄂尔泰回来说,此人做官声名异常出色的好。又清又明。又勤又慎。你怎么错奏了此人了。有何所见奏来。”胤祥笑道:“兄长真是,年将军都承认自己错了,你怎么非要他说出所见,也太为难人。”胤禛倒是真心道:“多问一句,他若有真话想说自然会再说,没有便是他自己的问题,凡事都要看好是谁的责才好,不能糊涂不清,不然到算总账时,黑白难分,自己都不畅快。”
胤祥点头称是,不再看胤禛这边,转而看起自己拿来的请安折,然后看得更是不知该如何批阅。折中年将军真切感恩道:“八月初九日,兵部送到朱笔上谕,圣躬万安,京城内外平静无事,贵妃清泰,福慧阿哥上好如意,臣又蒙钦赐诗扇二柄。”贵妃不是刚小产不久,近来祭仪又多,也没见胤禛特别关照,想想都不容易好。至于福惠,上次才听说他常在养病。胤祥算是知道胤禛是如何敷衍年羹尧的了。
只是胤祥也知道,胤禛对年家很难有好态度,胤禛是最受不得威胁的人,然而当初威胁他最深之一的便是年羹尧。虽然只是一句卑微的玩笑暗示,“还望王爷赐奴才个外甥才好。”胤禛当场便答应了。胤祥在场,他知道,年羹尧那话无异于想给年家一个男孩,而胤禛是丝毫无法接受这样对他的利用的,但他答应了,就意味着他从此会很好地履行,接着一直记着年家,终有一日会还他们这份利用。这几年来,年氏接连生了三个儿子,只有福惠勉强活了下来,却也体弱多病。如今看来,真正偿还的时候好似又近了。胤祥暗暗想,帮着胤禛暗暗回了:“实赖尔等中外协力,勤勉以成全皇考体面也。”他还知道胤禛的心再狠得下,也不想总看到需要自己扯谎的事,甚至比自己这种什么都不知道,说点借口的,来得清醒得痛苦许多。
胤禛大概能知道胤祥看到什么,还是很淡定,也不问什么,由着胤祥合起那折子,自己也不再看,只是看着自己的折子,随口问道:“王子还想用些什么午后点心?”胤祥抱住胤禛胳膊,头靠上去,快乐随想道:“宁夏出一种羊羔酒,当年有人进过,今有二十年停,不进了。我总爱饮他,还想要喝。”胤禛一边听一边记似地往年羹尧的折子上写下胤祥的话,只是将“我”改作了“朕”,又在其后接到:“寻些送来,不必多进。不足用时再发旨意,不要过百瓶。”胤祥看过去,知道自己不久又要有口福了,心道真是没有胤禛做不到的,又不想让胤禛跟着自己显得不够正经,便指挥道:“加上‘特密谕’。”胤禛说了句好,听了胤祥的改进方法,便欢快地一起期待那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