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同众王公大臣站在乾清宫西暖阁等着,过去这里是先皇寝宫,有二十七张床榻,如今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如养心殿心暖阁一般,只是有皇帝宝座与一些摆设了。
没一会儿,皇帝驾到,众人齐跪,随即被免礼。胤禛坐在西暖阁高位上,看了胤祥一眼,接着单刀直入对众人缓缓道:“我圣祖皇帝,于去年十一月十三日仓卒之间,一言而定大计。皇考当日亦曾降旨于尔诸臣曰,朕万年后必择一坚固可托之人与尔等作主,必令尔等倾心悦服,断不致贻累于尔诸臣也。圣祖因二阿哥之事身心交瘁……”胤禛带着诸王公大臣回忆起了前朝事,允禩低着头,闷闷地展现出很不想听的感觉,不知道胤禛又在盘算什么,众人也都不明所以,寂静无声。唯胤祥站在最前方,端着那个高丽木盒,看向胤禛,正如胤禛看他,往昔苦楚暗暗翻涌在两人之间,情随之浓,目光交切。
胤禛的声音很清楚,像泉涌,似暗流,在西暖阁这静止的空气里,慢慢动荡开了沉寂:“今朕诸子尚幼,建储一事必需详慎。此时安可举行?然圣祖既将大事付托于朕,朕身为宗社之主不得不预为之计。”胤祥心里突然放下了,原来胤禛今日想说的只是立储,大概早有了决断,从早上到方才的一切,不过都是在为此时铺垫,这样想着,胤祥方才喉里的难受消散开了一些。允禩低垂的头不禁兴奋了一点,方才说了,诸子年幼,那么立的只能是弘时了吧,允禩脑中一嗡,听到自己的心跳跟着紧张起来,他好像看到了自己活下去,重新站起来的希望。隆科多也突地打起了精神,在场的每一官员内心都被一振,就连一直在旁边记着皇帝起居注的张廷玉都笔下不禁一顿。无一人不心中思忖道,今日便要立储了吗?
胤禛丝毫不卖关子,接着说出了一个在场官员都没听过的决定:“今朕特将此事亲写寄封藏于匣内,”胤禛向胤祥伸出了手,示意将盒子递给自己,胤祥两三步便呈了上去,和胤禛交换了下眼神,便又退了回来。只听胤禛看着匣子接着道:“置之乾清宫正中,以备不虞。”胤祥心里又是一沉,泪又涌了上来,抬眼看向胤禛,巴不得上前将胤禛抓住的感觉,满眼都是难过。坐在上面的胤禛一直也在看胤祥,一看到胤祥那单纯的样子,方才果决的语气立马一转,又只是道:“或,藏数十年亦未可定。”胤祥看着胤禛,胤禛的眼神里全是安慰,说出了数十年的补救之语,胤祥勉强又扯了扯嘴角,回应胤禛的安慰,只听胤禛接着转向众人道:“尔诸王大臣,当各竭忠,辅弼朕躬。俾朕成一代之令主。朕于尔等亦必保全成就,笃厚恩谊。朕意若此,诸王大臣其共议之。”
胤禛话止,没有更多的说法,众人心中又陷入了猜测,为什么不公开储君是谁呢,为了防止像先帝那样造成诸子夺嫡之苦?可是不公开就不夺了么?允禩暗自猜测,看来胤禛是怕自己知道是谁,故意和谁联合,将他赶下来,但,他说的并不含糊呢……允禩开始自喜。胤祥还是愣愣看着胤禛,心已经放下,但也闪过一刻疑虑,胤禛是和自己提过一次,如今怎么已经定下来了,还不公开,为防朝中大臣拥护谁吗,现在朝中谁还敢拥护谁呢,胤禛那么凶……胤祥是想不明白了,但他没有一刻想过要问胤禛,他已经习惯,有些事胤禛没有直接告诉自己,有他的用意,对自己只有好处,所以看向胤禛的眼神里全是单纯,没有更多遐思。一旁的隆科多倒是想得简单,他知道自己凡事听现在的皇帝的总没错,立马上前,发挥自己作为舅舅的职责,大声忠诚回奏道:“皇上承大统,诸臣莫不以事圣祖之心事皇上。臣下但知天经地义者,岂有异议,惟当谨遵圣旨。”
隆科多那忠诚雄浑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索,一众诸王大臣九卿等皆免冠叩首,高声称,“臣下惟当谨遵圣旨。”此声响彻整个乾清宫,成为附在那匣上的铁律。在这齐声中,所有朝臣仿佛都准备好了迎接那位不知名的储君,他们心中尚未有定论,谁会是下一位皇帝,但是他们大抵知道这是皇上在为将来的新皇铺路,今日在此的都是朝中重臣,今日答应了,他日无论是谁都要答应,哪怕是没有才华的三阿哥,出身不好的四阿哥,顽劣不堪的五阿哥,甚至是刚出生不久的年家福惠,任何人,包括这些王公,谁也别想去当多尔衮一般的摄政王,谁能不知道,皇上得到皇位有多难,他自己要有个三长两短,怎么甘心将皇位搭送给当初的对手……皇上想得真是透彻啊,所有人一边听,仍在一边猜,一边暗自慨叹皇帝的心思深沉。接着,只听皇上简单地仿佛只是传普通的旨意,与今日朝会中任一旨意的重要程度都无差:“尔诸臣既同心遵奉谕旨,朕心深为慰悦。诸臣退下,总理事务王大臣们留下。”
诸臣退下了,胤禛走下御阶,走到胤祥旁边,示意剩下的几位大臣都跟上,自己和胤祥一起走向正殿,将密封锦匣递给已经候着的一名侍卫,侍卫们已在正大光明匾旁放好楼梯,他接过那匣,爬上楼梯去,将那匣收藏在了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接着下梯,与另外几个侍卫一起将梯搬离了。
胤禛看着正大光明匾,对着几位王大臣道:“如今此事便只在这宫中最高之处,便由诸王大臣见证了。”说罢胤禛看向胤祥,点了点头。胤祥自己当即会意,这次轮到他带头跪在胤禛面前,说了些赤胆忠心的话,让后面的马齐、隆科多、廉亲王都猝不及防地跟上了。最后,诸王大臣退出了殿。殿里只剩胤禛自己。
所有王公大臣终于完成了这一日的奔波,纷纷离开宫城,带着满腹的猜想,很快便将秘密立储的事传遍了京城内外。然而,只有胤祥,声称自己还有事,往养心殿月华门走去,走到月华门时往后望向乾清宫的高台,他看到胤禛正站在最高的那层白石台上着自己,胤祥冲他一笑,站着等胤禛回家。
胤禛身边没有跟着任何人,一步步走向胤祥,无声地,他牵起了胤祥的手,低头吻了吻,认真看向胤祥。胤祥不禁一笑:“干什么?”胤禛也笑:“不知道。”两人什么都没再说,胤祥没问,胤禛没说,胤禛没问,胤祥也没说,便一起回养心殿看造办处送来的雍正尊亲之宝字样,胤禛说胤祥选得很好。
这一日,整个京城都不安宁了。允禄跑到了允礼府上,撞见了刚从外面回府的允祉,不屑看了允祉一眼,就当没看见地就跑进了果郡王府。允祉在府里已收到出去打听消息的回话,心中思忖着,这胤禛动作怎么这么快,他那几个儿子都年纪那样小,若是胤禛突然没了,自己还是允禩要想掌权不是轻而易举,心机那么深的胤禛一定不会给小的,那只能是弘时?可是允祉还是觉得不应该,弘时素来没什么才华。难道是弘皙?太子的儿子,胤禛一定不会想用的……允祉想不通,准备继续多方打听,好提前准备准备,免得真有什么万一的事,自己被落下了。
允禩府中,郭络罗氏听到这消息的瞬间也活过来了。自从胤禛登基,很大的阴霾笼罩在廉亲王府上,已经好久,他们都甚至没说上两句话了。“王爷,这真是个好机会。这储君最有可能的,也只能是那个弘时。依我看,你还要好好去打通他才好,弘时要是忍不住,受益的便是我们了。”郭络罗氏着急着给自己家写信,宣告这一消息,已经一边说一边开始准备纸笔。允禩思忖着,突然道:“但,如果不是弘时呢?”郭络罗氏愣住了,她好像没想过其他情况,但她还是当即反驳道:“怎么可能,不是他,胤禛会让一个年纪小的当皇帝,任你摆布吗?他既然那么说了,定然是选最大的。更何况,他那几个儿子,你又不是没见过,哪个有才华还是出身,值得他这样冒着风险选,如果是你,你选谁?”允禩沉默了,他总觉得不敢下手,但说不出反驳的话,便心中也暂且准备一边观望,一边靠近弘时。接着,他便拿过郭络罗氏准备好的纸笔,准备先通知远在西北的允禟,必要时,还得他去联络好年羹尧等。既然当初胤禛用了年羹尧,自己今日再用用救自己一命也不是什么问题。
不到五日,遥在西北、川陕的九贝子、年羹尧便都得知了胤禛立储的事。前段时间,年羹尧从陕西到西北巡查,顺便看守九贝子,近些日已回到陕西,但情义算是建立了,所以九贝子将此消息很快就传给了年将军。允禟按照允禩的判断,也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弘时,便让允禩先在京中活动好。自己会尽可能接近与拉拢年羹尧。此信知会年羹尧后,年将军倒是不这么看皇帝此举,心中不禁猜想,不会是其他儿子,也不会是福惠,现在皇上正猜忌自己的势力,断不可能纵容外戚干政的情况。但,也不会是弘时,既然允禩他们都这么想,那就是皇帝希望他这么想,目的是什么呢。想到这一步,年羹尧心中一惊,难道,这只是皇帝的埋伏,就是为了抛出一个最有可能的弘时,以将可能不安分的人都给除了?年羹尧心里通明了,如果自己真的指望有朝一日当上国舅,那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长子除掉,这不是皇帝自己的法子么,自己就来借一次吧。弘历、弘昼出身都太差,才华也不行,年纪也不长,轮到他们和轮到福惠的可能就几乎差不多了。如此,自己不如将计就计,装作支持允禩他们,助皇帝一臂之力,为自己年家再记一功,也再帮福惠一把吧。年将军想到这里,更是感慨这个皇帝的阴狠,靠在自己的太师椅里,心中舒坦,感到前途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