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到能从安静中醒来的感觉。这些日来,每每都要被附近远处张罗太后大事的响声吵醒,实在难得,今日却是没有了。胤祥睡得很舒服,陷在床里,裹着被子,缠着胤禛,隐隐听到一些沙沙作响的雨声。又一会儿,胤祥感到略带凉意的唇落在自己眉间,他微微勾起嘴角,那冰凉的唇又接着落在他唇上,轻轻软软地触碰起来。胤祥的眼仍闭着,但双手从对方的腰慢慢滑倒脖颈,温柔摩挲着,凤眼婉转带笑,一点点回应着对方的吻来,直到尝够了才睁开了眼。
胤禛认真观察着胤祥,俯到他身上,看着那张小脸上的情意逐渐波动与荡漾开绯红,最后微微睁开那双亮亮的眼睛,看向了自己,两人的唇才终于分开了。胤禛低头又吻了吻胤祥额头,声音还有些哑似的:“睡好了吗?”胤祥点点头:“今日何时出发?”胤禛提示道:“听。”床榻里只剩两人的呼吸声,与外面传进来的雨声。“今日不能走了?”胤祥又如此问,胤禛点点头。胤祥的呼吸扑到胤禛的鼻尖,声音低低地接着问:“那我们今日做点什么?”胤禛捧着胤祥的脸庞,单纯答道:“玩。”胤祥一笑,很是配合:“好,那这就起来吧。”
轮到胤禛耍赖了,往胤祥身边一倒,就把他又紧紧搂进了怀里,淡淡道:“在床上也能玩。”话音刚落就被胤祥锤了一下,胤禛只好换了个说法:“我还要抱一会儿。难得今日没人来吵。”如胤禛所愿,所有人最近都累坏了,在没有要求时也是起得晚,所以直到用完早膳,两人过得还似水流年的。
“皇上,庄亲王、果郡王和几位阿哥、世子到了。”原来胤禛吩咐过用完膳才允许苏培盛来通传,所以这些日子来苏公公已经出现得很合时宜了。即便那些王公皇子起得已是不早,因他们担心皇上起得早,于是着急忙慌地赶到西院后,还是被拦在了门外,让他们先等着。至于胤祥的几个儿子昨夜被带到西院侧殿,不懂事,看皇上和父亲的殿那边没有丝毫动静,便也不着急起,直到听见院子里几位阿哥到了,才连忙起身一起去向皇上请安。
行礼请安罢,胤禛难得开口:“这寺风景不错,昨日到时太晚,今日一起去看看如何?”众阿哥和庄亲王受宠若惊,果郡王波澜不惊地接受,于是一行人便各自撑伞,出了西院往寺中去。
才走出寺后院,便发现许多官员已是站在后院中庭等着了,见皇帝与亲王等都到了,正欲跪安行礼,在拂袖时被胤祥先制止了,“免礼免礼,这下雨天跪地上多凉多湿。”众人动作一顿,愣了一下,犹豫着,倒是准备继续跪下去的样子,胤祥一边说一边扯了扯胤禛的袖子。胤禛拍了拍胤祥手,对那边的官员淡淡道:“今日不过随便逛逛,不谈政事,王说免礼就免礼。”声音虽不高也不响,众人也听清了,不再举动,退到路的两边等皇上上前。
胤禛没带侍从,只自己为胤祥撑着伞,和胤祥走在一起,轻松向前往观音阁正前方绕去。走到前方,今日天雨,但整个寺的样子还是比昨日明亮可观多了。从后院绕到前庭,便见山门背影。昨日看还是灰色的檐,今日就被冲刷得黑得变新了些,古朴庄重。“哥,这辽代的檐很漂亮呢。”胤祥主动点评道。胤禛点头,回头看向众人:“昨日谁说门口那两尊金刚力士换掉才好?”语气很淡,仿佛只是好奇。官员们左右看看,都好奇是谁,只听众人中突出现一个憨直的声音:“回皇上,是我。”弘历在几位阿哥中举起了手,他觉得皇上只是好奇,这样承认也没什么问题,还能让皇上和官员们对自己有点印象。胤禛随意看了弘历一眼,只是道:“知道了,还要多跟老师们学学。”
接着胤禛往官员中看,一下就看到官员中站得离自己最近的张廷玉,刚好张廷玉也是弘历几个的老师,于是胤禛只是在跟张尚书说话地问:“张尚书,这檐如何?”张廷玉虽然为官忙碌,但终究是京中世家,眼界广,一看也知道这檐应当是辽代的檐,听到皇上问话也很积极:“回皇上,此檐甚好。四坡五脊的庑殿顶,是臣所见的木构建筑里等级最高的了。更珍贵的是,正脊两端有鸱吻,鱼尾翅转向内,是很难得的真辽古迹。”说罢又想了想补充道:“至于里面的金刚力士应当是辽代原物,更是该珍惜才对。”胤祥听得认真,向张廷玉流露赞赏,一面也教旁边的弘暾等:“你们有机会要多向张尚书学习,如此知识也不是谁都有的。”众人也纷纷跟着夸赞张尚书学问好。张尚书倒是被夸得腼腆,自谦了几句。人群总,仿佛被反驳了的弘历,心里倒是有些羞恼,还是暗暗忍了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看看周围兄弟,昨日也没人否定自己,想来也不比自己好在哪。
胤禛未打断众人对山门的赏赞,独自牵着胤祥往身后的观音阁看,站在胤祥身后,一起从外看观音阁景。今日将阁看得更清,面阔五间,进深四间,两排门窗,两重屋檐,实际三层。“如何?”胤禛还是只问不说,胤祥乐意答:“这是什么树,能长这么高都直抵二层了。”胤禛思索着回:“唐柏。”胤祥哦了一声,表达慨叹,胤禛则接着补充:”据说这里面的观音支架还是一棵参天杜梨树,所以谐音取独乐寺。”胤祥更新奇了,更仔细打量起这阁,又发现了一些好玩的细节,便扯了扯旁边的允禄:“弟,你看这观音阁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允禄转过身来,听着胤祥的话去看,磨蹭了好一会儿,觉得是有不同,可说不出所以然,最后只好拍了下身边的允礼:“弟,你看这观音阁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允礼也不是没听到这个是胤祥丢给允禄的问题,但还是简单扫了眼后答道:“大小各式各样的斗拱数十,复杂而稳当,难得。”允禄与胤祥听了都发出恍然之声,胤祥转头向胤禛示意自己看懂了。胤禛看着胤祥一笑,自己让他回答的问题他倒是会想办法解决,不禁抬手摸了摸胤祥头:“很聪明。进去看看。”
站在身边的一众大臣已是转过来,看到皇上如此温柔对怡亲王实在不甚习惯,不知道还以为怡亲王是太子,或说是个阿哥,但再看到身前站的几位阿哥,又意识到真小孩在这里。可是就连一向不善讲情趣的张廷玉、马齐都觉得怡亲王的确更如少年可爱,很能理解皇上为何还将他这位弟弟当小孩哄。
众人跟着皇上、怡亲王一起走入楼中。虽然仍旧昏暗,比昨日还是清晰太多。昨日看到的观音像的细节也更完整地映入眼帘。胤祥很是欣赏这观音身姿优美,面容端庄漂亮,还发现这冠好像和平常看到的不一样。“胤祥,你看,这观音冠上还有十尊佛头。”允禄先一步跟胤祥说。胤祥回得很干脆:“嗯,兄长说了,人称‘十一面观音’,应是我们能看到的最早、最高的泥塑佛像了。”允禄边听边感慨:“哦,真不错,哪个兄长跟你说的。”胤祥更是漫不经心:“胤禛。”允禄僵住了,他不敢再向胤祥看,允礼又默默地站到允禄旁边把他与皇上的目光隔开了。如此,胤祥感受到周围空气突然沉寂了,立马想要改口,却是再不能改,便隔着允礼对允禄接道:“你就好好跟允礼学吧。”说着牵着胤禛往旁边看。
才走到一边,和胤禛看起四壁上的壁画,看到各种各样彩绘的山水云林与世俗故事,猜着这又是什么年代画的,后面又传来惊讶声了,这次是弘暾几个兄弟:“这菩萨是斜的,这样都不会倒真厉害。”胤祥不禁觉得不愧是自己儿子,就是喜欢找到一些没用的事惊讶。只听旁边张廷玉很配合他们,倒真像他们的好师傅:“这是故意的,你沿这菩萨的视线看,能在城南几里处找到一座白塔,里面藏着舍利盒。附近地震多,这建筑修得结实,先有的观音,再在四边立柱,柱上置斗拱,斗拱上架梁枋,其上再立木柱、斗拱和梁枋……”
胤禛比胤祥专心,胤祥听着张廷玉的讲解听得走神,转向胤禛的观察的壁画,“哥,你看出什么了?”胤禛只是又问:“你看这画是何时的呢?”胤祥很聪明地顺口就回:“这个我知道。你以前说过,十六罗汉是北凉的,这壁画应该是北凉的。”胤禛很称赞地点了点胤祥额头:“说得没错,只是十六罗汉元代也用的。你看这人戴着的不就是元代的斗笠帽么?”胤祥仔细一看果然是,但立马走神还另外发现一处别的:“哥你看,这还有明朝官帽。还有明朝的鱼鳞样的海水波纹。”胤禛点头,真心肯定:“看来应该是多代画出的,留存至今不易。不错,胤祥,你越来越聪明了。”
胤祥得意地笑,胤禛看着他笑,见胤禛欣赏得差不多了,胤祥又突凑到胤禛耳边道:“哥,我听到张廷玉教弘暾的,沿着观音视线能看到白塔,我们两个偷偷上楼看看好不好?”胤禛看向胤祥一副小孩的调皮模样,知道他的意思是不带别人,于是胤禛默默点点头,牵着胤祥便走进壁画的阴影里,在拐角甩开了后面的人。接着,他们很快地跑上二楼,只听楼下仿佛有人要跟上来被拦住了。
胤祥在暗处对胤禛一眼坏笑,两人如今真是狡猾得默契,胤祥笑起来,那双凤眼让他更像只小狐狸了。在楼梯夹角的黑暗里,菩萨挡住了所有的光,却独在胤祥脸上投下了淡淡一点光影,胤禛看着便心动地将胤祥抵到了墙上,温柔地吻了上去。胤祥在黑暗里也肆无忌惮地抱住胤禛脖颈,承接得也很是大方。吻着吻着便又听到几个阿哥笨拙的声音,胤祥听得心中略慌,想要站好,硬是被胤禛压回去,尝够了才放。在这样神圣的暗地里,胤祥更想像信徒爱佛一样将自己献给胤禛,而胤禛则更将胤祥当作他的菩萨,在不为人知处诉说自己对菩萨的贪图。
磨蹭一会儿,楼下往来不下十数人,两人才走到二楼的菩萨胸前位置,更是清晰地看到菩萨温和的面容了,连同冠上的十个菩萨一起,不算很漂亮,甚至大得有些笨重,但凤眼细鼻,红蓝交错的衣裳与璎珞都在古朴中融合着古人的细腻心肠,与对世间之美的看待,让人看得很安心。胤祥站在前面,合掌拜了拜,心中暗自对菩萨道:”失礼了,菩萨赎罪,胤禛是皇帝,以后也要回天上的,同为仙人,便不要怪他了。“拜完向胤禛快乐一笑,和胤禛一起走到楼阁外的廊,找寻所谓的城中白塔。果然,是有那么一座,就在远处,至于有没有在菩萨的视线上胤祥不知道,也没准备仔细比划鉴定。他只知道,在独乐寺里,站在菩萨阁二楼的栏杆上,他被胤禛抱在怀里,便有一座白塔,曾落在他们交织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