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庆轲便收拾好东西启程了，与嬴政想的不一样的是，这人并未独自离开，而是带上了自己。

颠簸的马背上，嬴政强撑着力气抱紧身前人，因为有些眩晕，所以头也只能靠在他的背上。

就这样赶了一段路，他突然问：“为什么要带上我?”

庆轲答非所问：“这附近有一村庄，我会把你放在那儿托村民照顾，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找到乡野医者。”

“那你呢？”

“我……”庆轲沉声道：“把你安置好后，我就会走。”

“嗯。”嬴政对这个安排没有什么异议，其实在他本来的计划里也没打算跑到别的国家去，毕竟离赵国一远，他的死士和属臣就会更不容易找到他的位置。

村庄是庆轲昨天跑马时发现的，与他们所暂居的山洞并不远。

昨儿一晚上，庆轲都在心里盘算着该拿茅越怎么办。

丢下他自己走?可以山洞恶劣的居住条件和茅越病情的严重，侥幸不死怕是也会烧成一个傻子。

那带着他一起赶路?这恐怕也不行，且不说拖着一个病人，他被追捕到的风险有多大，就是茅越的身体也受不了长途跋涉。

思来想去，只能费些钱财将茅越安置在附近的庄户人家里，至于其他的，庆轲自认对茅越已经尽到了十二分的心思，余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在脑中理清了繁杂的思绪后，庆轲开始专心御马。

两人要去的村庄虽近，却也得绕过两个疑似前代军队打仗时留下的坞壁和一片木林。[1]

天光已然大亮，林中却因为有高大树木的掩映而显得些昏暗。

因为树木生长的太密，所以庆轲与嬴政不得不下马步行。马儿难受的嘶鸣了一声，似是在表达天性热爱自由辽阔的土地的自己讨厌这片逼仄的树林。

不过庆轲现在可没心思哄它，只不轻不重地拍了下马头示意它别再出声，就继续向前行走了。

他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病人，边走边留意地下和树上的蛇虫鼠蚁，小心翼翼的。

嬴政盯着他的侧脸，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感受。

我知道我画的那副人像缺什么了，他想。

二人在这片树林里穿梭着，突然，庆轲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

是马蹄声，林外有人来了!

庆轲呼吸一滞，人的武功修炼到一定境界，是可以做到听声辨位的，他也不例外，何况声音还那么大。

待仔细分辨后，庆轲确定外面应是有两个人，心下稍安。他先是把嬴政扶到马上，自己则抽出了短剑，准备进行一场恶斗。

他不确定外面的人是路人还是敌人，也不确定是来追他还是追茅越的，但要是只有两人的话，他有把握能胜。

可要判断失误，外面不止两个人，而是十个、二十个，甚至更多，他便无能为力了。

若他们愿意给自己一条生路，那么束手就擒又何妨?若不给，左不过一个死字，君王会死、庶民会死，囚徒奴隶都会死，这天底下谁不死!

有了这个觉悟，庆轲持剑的手握的越发紧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目光交汇，彼此看见的都是陌生的脸，就当庆轲考虑到底要不要先发制人的时候，那两个人竟朝他的方向直直地跪了下去。

庆轲大惊，后才发现这二人跪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高坐在马背上的茅越。

*

“说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此时，嬴政正躺在床上。他们一行四人已经进了村庄，还幸运的投宿到了本村村医的家中。趁着医者出去找草药的空档，庆轲问了这样一句话。

嬴政整个身体都埋在了被子里，只剩一个头留在外面，他的脸色依然很不好，嘴唇也毫无血色，还有些微微起皮。

他说话，“粗糙”的唇也随之张合，“我不是说过吗，普通的齐国商贾。”

还是满嘴谎话，庆轲冷笑一声，不想再跟他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他毫不留情道：“普通的齐国商贾会有两个武艺高强，还操着一口秦人口音的死士?”

说来也怪，庆轲其实并没有踏过一寸秦土，但就是莫名肯定那两个死士说话的腔调一定是秦人口音。

嬴政双目一闭，“你既然已经有所猜测，那还来问我做什么。”

跟他说话，让庆轲感到怒火中烧，他强自压了下去，说：“你是秦国的王室?还是重臣?”

“三十岁左右……”

他没有立刻猜到“茅越”就是秦王，但分析的已是越来越详细。嬴政怕他再想下去迟早会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镇定自若道：“你不必再猜了，我告诉你便是。”

庆轲停止了絮叨，做洗耳恭听状。

嬴政：“我是秦国蒙氏之子。”

“蒙氏?”庆轲心念一动，“大将蒙骜的那个蒙?”

嬴政微微侧过头，淡淡道：“是。”

庆轲有些不信，“你可不要说你是蒙骜的不知远到哪里去的同族。”他微笑着，等待着对方给他个合情合理的“身份”。

嬴政也没辜负他的“期待”，想到为迎他归朝而来的蒙毅，他果断道：“我的真实姓名是蒙毅。”

“蒙毅，秦将蒙武的儿子，上头有个长兄叫蒙恬?”

“正是。”

庆轲的表情刹那间变得精彩起来，“武将世家啊……那你的武功和体质怎会如此之弱?”

这话就有点夸大其词了，或者说，以庆轲的视角来看嬴政是这样的没错，但事实上，嬴政常年不生病，更勤于练武，只是术业有专攻，为强身健体而学的武功到底不如个中武学高手罢了。

不过这话嬴政没必要说，他只是顺着道：“父亲膝下只有我和兄长，他精于演武会继承祖父遗志，而我却是想从文的，咳咳。”刚说完，他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庆轲勉强信了三分，待面前人止住咳喘后，他才又问：“那你好端端的呆在秦国，突然来赵做什么?”

嬴政摇了摇头，“抱歉，这其中牵涉太多，我不能告诉你。”

既然他不愿说，庆轲也不想纠缠着刨根问底。

“好吧。”他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等等。”

刚一只脚踏出门槛，庆轲就听到了这样一声轻微的呼唤，他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嬴政顿了一下，用手支撑起了上半身，好半晌才道：“走去哪儿？”

“什么?”

“我是问你要去哪儿?”嬴政偏过头，又重复了一遍。

庆轲笑了，“我是要到隔壁那间屋子去睡一会儿，总不能你想休息就休息，我累了这么久还得一直站岗吧？”

听得此言，嬴政才知是自己误会了，他当即正色道：“那你快去吧。”

“不是你让我等等?”

庆轲的笑容越发深了，还带着点不怀好意，他调侃道：“我这人向来不挑，不若你往边上靠靠，我同你挤一挤睡一张床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