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再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两位娉婷的姑娘,均是一身青花瓷无袖旗袍,端着茶点。
茶泡好后,周鹤庭招呼她过来喝茶。
符萦放下鱼粮,眼睛黏在水面上,一股子恋恋不舍,一群红的白的黑的锦鲤,悠闲啄食,偏偏鼻尖飘荡白茶香气,一时难以取舍。
周鹤庭颇为好笑,端茶走过来,恰好温度适口,凑到她唇边。
她侧身,眼睛澄亮,忽而俯身靠近,吻在他下巴,才笑矜矜抿了口散发着清野春风香气的茶汤。
她的唇上沾了水,莹润饱满,“好香。”
周鹤庭干渴吞咽,喉结上下滚动,仰头喝光杯中余下茶水。
符萦脸上发热,扑过去夺茶杯,“那是我的。”
周鹤庭高举青绿瓷盏,任符萦攀在他身上去够,“小气,我喝不得?”
符萦气呼呼,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她戴不住,哼哼唧唧,“哎……我……你不讲理。”
老余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方斯洲站在竹影阑珊的角落,旁观了好一会儿,噙着意味深长的笑,碰到老余领人退下,嘴边笑意更甚。
他折了片竹叶,锋利边缘划过指腹,“白白糟蹋我的茶。”
老余惶恐不安,“方先生,是我自作主张……”
“没说你,再上壶青梅酒。”
方斯洲扔掉竹叶,落在老余的鞋面,重如千斤。
老余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不知是谁又惹了这位笑面虎的不快。
方斯洲走上亭子,坐下,倒茶闻香,“喝茶最好配点心,霁川斋的豌豆黄最出名,不妨尝尝?”
符萦从周鹤庭怀里退出来,躲在他身后,皱眉嘟囔,“这四九城没别的点心可做了吗,一个个的都钻研这豌豆黄去了。”
周鹤庭揉捏她手心,宠溺而纵容,垂眸,“不喜欢豌豆黄?那就不吃,这是方思雁她哥哥,方斯洲。”
接着转头,神色认真对方斯洲说:“我女朋友,符萦。”
方斯洲把世家都过了一遍,犄角旮旯里的都没放过,也没寻出她这号人,名不经传的女大学生,入了老周青眼,真是麻雀飞上了枝头,还是杆金枝玉叶,娇气得很。
符萦饶有兴趣笑了笑,走上前,“你好,我是思雁的前导师,符萦。”
方斯洲慵懒坐着和她虚虚一握,“方斯洲。”
“思雁和我说起过你,刚才咋一看以为你还是学生,百闻不如一见。”
思雁之前和他念叨过,原来的导师退休后,她被分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导师手下,对她极好。
大学老师做到研究生导师份上,再年轻漂亮能到哪儿去,没成想却是顶级的漂亮。
她一身雀蓝,像极雪山开得正好的绿绒蒿,纯洁而美好,日光下,晃人眼,乱心神。
符萦目不转睛盯在他脸上,“我好像见过你。”
一时,三人静默。
方斯洲若有若无的笑,全然看好戏的姿态,朝周鹤庭轻轻一瞥,好似在说她和那些顺势爬杆,奴颜媚色的人没什么两样。
周鹤庭眼神凌厉,警告他收敛点,挪开椅子牵符萦坐下,“应该是新闻上。”
符萦想起来了,不是新闻上,而是她陪谢淮瑜参加的一场政企合作的内部经济论坛上,方斯洲冷静沉着的样子与现在透着斯文败类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她不想说实话,语气有些不自然,“可能是。”
“是吗?那挺巧的。”
分明是太巧了,她的研究方向和经济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看那些沉闷复杂的新闻,瞧老周这副不值钱的模样,才在一起不久,她就敢辞去老师的职务,明晃晃的攀高枝。
老余上了酒,又很快退下,亭子里的范围冒着古怪,喘不过气的威压。
方斯洲吊儿郎当跷二郎腿,“思雁倒是没和我说你辞职的事,晏清大学竞争不小,再进去可不容易,就这么放弃,不可惜吗?”
周鹤庭新斟的茶,热气氤氲,放在符萦面前,冷不丁踹了一脚方斯洲。
这就护上了。
方斯洲目光冷峻,仰头饮酒。
符萦眼眸前凝了团白茫茫的雾,辨不清神色,“没什么可不可惜的,不开心就辞了。”
方斯洲给她倒酒,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豁达,我敬你一杯。”
符萦接过酒杯,发懵看向周鹤庭,可以喝吗?
周鹤庭抚摸她头顶,柔和说:“好乖。”抬头看向方斯洲,“她生着病,不能喝酒,我替她。”
方斯洲没拦着,观察起她手臂上的那抹突兀的白,打了精致的蝴蝶结,他以为是什么标新立异的装饰。
他觑了眼周鹤庭,叼着根未点燃的烟,“老周,你还有这癖好?”
符萦解释,“不关他的事,是我不小心磕到的。”
周鹤庭睨他一眼,“满脑子污浊思想,你以为人人像你。”
方斯洲不服,酒杯掷在桌面,哐当一声,“你这是污蔑。”
周鹤庭端起酒壶往他的杯子倒上酒,“以牙还牙。”
……
周先生原来也会和朋友贫嘴,眉眼疏懒,透着幼稚,可爱。
夏日清风穿亭过,舒朗宜人。
符萦推开周鹤庭递过来的点心,“不吃了,好腻。”
周鹤庭擦去她嘴角的碎屑,“新新都比你吃得多。”
她不情愿又咬了一小口,“不一样的,新新比我可爱。”
“嘿嘿。”
符萦傻笑着挨近他,悄悄指池子里的莲蓬,跟做什么坏事似的,“我想吃莲子,可以摘吗?”
周鹤庭眼神眺向清池,莲蓬圆胖浓绿,甚是可人,“等着。”
“在我眼里你是世上最可爱的。”
人走远后,符萦敛起笑容,摸了摸烫红耳尖,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方先生心情不好?”
方斯洲藏得很隐秘,但她还是察觉到了那抹微妙的厌恶,话里有话,看她如眼中刺一般,分明是心中有根刺。
方斯洲诧异地按住酒壶,“哎,老周不让你喝,你要阳奉阴违啊?”
她竖起食指抵在嘴唇上,弯着眉眼,又纯又欲,“嘘,你不告诉他就好了。”
方斯洲啧了声,松开手,“你心事也挺重的。”
这姑娘在老周面前装得挺像,这目光清明,哪有半分在老周面前柔情乖顺的样子。
符萦眼神淡淡瞥过他,端起酒,囫囵滚入喉,没尝出滋味,又倒了一杯,“来,我敬你一杯。”
方斯洲勉强和她碰了杯子,“真不怕我告状。”
符萦撑着下巴,“方先生不会这么无聊的。”
“你倒是坦荡,不过你错了,我现在正缺乐子呢。”
方斯洲点燃了手里的烟,吸了一口,眯着眼睛扯嗓子喊,“老周,你小女朋友偷偷喝酒了。”
符萦迅速给自己倒了杯茶,漱口,仰脸含怒瞪他,“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方斯洲被逗笑了,继续高声告状。
周鹤庭摘了几朵莲蓬走过来,捏住符萦下巴,闻她嘴唇上的味道,清香的白茶味,混着甜甜的花香。
盯了半刻她乖巧的双眸,抓起她的手闻了闻,有青梅酒的柔香,脸色黑沉,绷紧下颚线准备好好教训她一顿。
符萦斜睨了眼方斯洲,吻在周鹤庭嘴角,”你别听他瞎说,我只喝了一点。”
她大拇指掐在食指末端比划了一下。
周鹤庭想训斥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木着俊逸的脸。
符萦抱住他,脑袋跟只猫似的拱在他身上,“下次不会了,你原谅我吧。”
谁教她这么撒娇的,纵是有天大的火也烧不起来。
周鹤庭揽住她,“嗯,不怪你,都怪方斯洲非要喝酒诱惑你。”
方斯洲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烟燃了一截,留下一指长的灰烬,冷不丁烫着自己,“老周,你睁眼说瞎话也要有个度啊。”
他匆匆抖掉烟灰,再看符萦已经坐在老周大腿上,等着视他如无物的某人给她剥莲子。
老周已经背叛了兄弟阶级,方斯洲拿出手机框框打字,在三人小群里控诉他的畜生行为。
他越发越觉得牙酸,感觉自己成了这小两口play的一环。
群里另一个人——徐奕川估计还在非洲拍纪录片,没人搭理他。
符萦抓起剥出来的莲子芯,“这个应该给方先生吃,败火。”
周鹤庭闻言把剥出来的莲芯放在白瓷杯中,开水烫过一遍,再倒酒进去,挪到方斯洲面前。
方斯洲:“……”
好一个妇唱夫随。
忽然,前廊风风火火闯进一位美人,一来就把包甩在方斯洲身上,“方斯洲,你躲这里算什么男人。”
方斯洲站了起来,慢条斯理把包放在一旁的椅子,斟茶递给她,“祁大小姐,不好意思我忘记时间了,你消消气。”
祁菘蓝偃旗息鼓,接了茶直接坐在方斯洲的椅子上,见到符萦小小惊讶了一瞬,自以为不着痕迹偷看她。
符萦也在打量她,头发是茶色波浪大卷,复古红唇,一颦一笑很有港式风情。
祁菘蓝从符萦身上移开目光,“周先生,你见笑了,长辈给我俩安排了相亲,方斯洲一个人躲这边,害我完成不了任务,这才气不过。”
周鹤庭意味深长睇向她,“隔壁院子是个好去处。”
方斯洲又灌下了两杯酒后,“走吧,姑奶奶,我陪你过去。”
祁菘蓝仰着下巴,趾高气昂指使方斯洲拎上她的包跟她过去隔壁,招来管家老余给他们拍照,好交差。
远远还能听到祁大小姐抱怨的声音,骂方斯洲躲这边喝酒,浪费她逛街的时间,还得多折腾一遍。
符萦嚼着清甜的莲子,疑惑看向周鹤庭。
“方斯洲心底有人,懒得逢场作戏,圈子里的蛋糕就那么大,为了守住蛋糕少不得要经历这一遭。”
符萦明知故问,奢望得到不一样的回答,“那你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