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眼疾手快,一脚踢到李老四的腿弯处,李老四便“噗通”一声跌倒在了地上。捕快怕李老四还不老实,便将脚踏在李老四背上。李老四脸擦在没被积雪覆盖的碎石子上,蹭破了皮,一小处伤口上血汩汩往外冒。
何疾之看着可怜,却也舍不得将自己的丝绢给他,便权当没看到,凝眉沉声问道:“你可是李老四?”声调沉沉,带了几分愠意,听起来如深山隆钟。
“是……是草民。”
“你跑什么?”何疾之低头看着被压得动弹不得的李老四问。
李老四没说话,两腿之间却泻了一滩液体出来。
何疾之有些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道:“我问你跑什么?”
捕快十分配合地加重了腿上的力道,李老四疼得龇牙咧嘴,连忙求饶道:“官爷轻些,疼,草民好好说。”
何疾之向捕快使了个眼色,捕快便挪开了脚,将李老四从地上提起来。
□□的液体还没滴干净,但是很快又在寒风中结了一层霜。“官爷我想先回去换条裤子。”
何疾之见此人胆小怕事,却又怕他又耍什么心眼,便着捕快押着李老四往他房子那边去,等到了门口的时候,何疾之将李老四的妻子喊出来,让她妻子拿条干净裤子出来,当着捕快的面换了。
李老四虽然不想,但是何疾之与捕快两人都在,却也只好照做。
何疾之看了看周遭都是荒山野岭,李老四此人不太老实,久留在此地不甚方便,便将李老四直接带回了县衙大牢中。
这是何疾之第一次正经进入县衙大牢,牢中通风并不好,冬日里一股霉味,直冲得何疾之犯恶心。
李老四此刻被关在一间极为逼仄的牢房中,躺也躺不好,坐也坐不下,此刻正艰涩地倚靠在潮湿地墙壁上。
“老实交代罢。”何疾之搬了一根木凳子来,隔着牢房地木栏审问李老四。
李老四一听,两腿一软跪下就喊冤,道:“大人明察。我跑不为别的,只怕是来强取我欠那个秃驴钱财的。”
“胡说八道!”何疾之有些生气,“腾”一下站起身来,“自你那案子暂告一段后,从未有人来找你要过所欠钱财,你又何必怕我们?”
李老四的眼睛转了转,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方才我已着人查清楚你上一个妻子,她是被你卖到别处去了。”何疾之道,“个中隐情你若能从实招来,我倒是能保你免受笞杖之刑。你若是有所隐瞒,我自是能查个一清二楚。只是到时候,你是从这个牢房走出去,还是被抬出去,那我便不甚了解了。”
李老四听何疾之这么一说,后背不禁有些发凉,他抬眼看了一眼端坐在跟前的贵人,自认倒霉道:“罢了,我就说你们这些人上人,不是我等草民可以招惹的。”
李老四将案子一五一十交代了。
净式好色,一日遇到在城中卖菜的李老四之妻李张氏,便觉得秀色可餐,于是一路尾随她到了李老四家中。恰逢李老四不在家中,净式便对李张氏行了不轨之事。净式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正碰上李老四从地里施肥回来。净式怕事情闹大,就给了李老四一笔银钱,要他对此事守口如瓶。
后来净式实在是喜欢李张氏的滋味,便与李老四达成了一笔交易,那交易便是净式随时来与李张氏寻欢,事后给李老四一笔银钱。此事陆陆续续持续了快三年。
直到某日李老四生了病,此前的银钱都被李老四挥霍一空,没钱买药,李老四便打起了李张氏的主意,将她卖到了京外一处人家做媳妇,自己拿着钱吃药去了。
净式见李张氏不见了,自然也没有了再与李老四往来的道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逼着李老四签了欠条,要把三年来给出去的钱通通要回来。李老四不肯给,但也不敢不签,于是便有了卷宗里的那些字据。
至于李老四为何要再娶一个妻子,是因为李老四后来想通了,有女人在,李老四才有源源不断的钱财进门。李老四本准备过几天再去找到净式,利用现在家里的那位,与他继续此前的勾当,却不想如今被何疾之捷足先登,倒是打破了李老四的生财之道。
何疾之听完李老四的交代,对弘济寺的厌嫌更甚。她想着白白被李老四与净式糟蹋的两个女子,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也好,这个案子到了何疾之手上,便将李老四与净式二人依法查办便是。更何况此前准备用来为李老四平反的字据,如今已然成为证实李老四与净式龌龊之事的证据,此案只消推翻重审,便可以为那个被李老四卖出去的女子报仇雪恨了。
何疾之沉默着起身离开。李老四看着何疾之的背影很是不解,大叫道:“大人,我都交代了,怎么还不放我走啊?”
何疾之没有回应,关牢房门的捕快也没有回应。牢房中传来李老四聒噪的回声,不久后他也筋疲力尽,认命地蔫了下去。
待回到府中时,谢羡青正听话地在举石头。两只手一边举一下,看起来煞有介事的。
“阿槐,过来听故事。”何疾之坐在长廊边上,朝不远处的谢羡青招招手。
谢羡青听了何疾之的召唤,把石头一扔便巴巴儿地跑了过去,贴着何疾之坐了下来。“今日下值这般早?快些说,是什么故事?”谢羡青满脸喜意,一双眸子忽闪忽闪的。
何疾之便将李老四的事情同谢羡青讲了。
谢羡青听后连连摇头,道:“此前我们还以为李老四是个受压迫的,却不曾想李老四与净式都不是好东西。最为可怜的便是那个农妇了。”
何疾之道:“是啊。手无寸铁,又只能依附于丈夫,却不想丈夫是个蛇蝎心肠,可叫她怎么活。”何疾之握住谢羡青温热的手。
“莫若都学我,有一门自己的营生,若是被丈夫抛弃,也养得活自己,不必委曲求全。”谢羡青道。
何疾之一听,抬手刮了一下谢羡青的鼻梁,道:“你这是在说我亏待于你呢?还是在盘算弃我而去啊?”
谢羡青打下何疾之的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道:“我的夫君又不是那些负心汉、薄情郎,我怎么可能弃你而去。”说着,谢羡青往何疾之脸上送了一吻。
何疾之的脸庞冰冰的,被谢羡青温热的唇带了几丝暖意上来。
“我也有故事同你说。”谢羡青说。
“讲。”何疾之将狐裘揭开,手一伸便将谢羡青揽入怀中,为她挡了些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冷风。
“今日韩辞达与姜岁晚在朱鹊楼见面了。”谢羡青贴在何疾之耳边,窸窸窣窣地说,“二人似乎是因为什么事情意见不和,这倒是听得不真切,只是似乎说到什么渡头。但是终究还是没伤着感情,傍晚时分才依依不舍地从朱鹊楼离开。”
“你今日去朱鹊楼了?”何疾之问。
谢羡青摇摇头,道:“未曾。”
“那你如何得知?”
这个倒是问到谢羡青心坎上了,她头一扬,道:“我不是说了吗,只准她祁云棠有庆春楼,不许我谢羡青有朱鹊楼?”
朱鹊楼被谢羡青安插上了耳目。
何疾之见面前之人耀武扬威,便抬手拍了拍她的脖子,笑道:“小人得志的模样收一收。”
谢羡青一把打掉了何疾之的手,学着她的调调道:“冰冰凉凉的蹄子收一收。”说罢谢羡青又收了不正经的神色,看着何疾之认真问道:“既然谈了渡头,你说他们是不是要私奔?”
何疾之思忖了片刻,道:“八九不离十。”
“那你做何打算?”谢羡青又问。
“我与姜岁晚的亲事提前,你的那些耳目也借我用用。”何疾之龇这一口大白牙冲谢羡青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谢羡青忍住了没往何疾之脸上呼一巴掌。她道:“商人重利轻别离,你与我这个掌柜做生意,自是要给点报酬的。”
何疾之闻言,忽然翻身面对着谢羡青,又将她圈在自己怀中,道:“夫人的意思是,利不够多,你便离我而去?”
谢羡青微微往前凑了一下,将自己的鼻尖与何疾之的鼻尖蹭在一起,二人温热的呼吸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交换。
“如何?不服?”谢羡青道。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发出来,谢羡青的唇便随之撅了起来,正巧碰上何疾之何疾之的唇角。
何疾之就知道眼前之人是故意的。于是低头吻上她的唇,遂了她的意。
昏黄的暮色洇开来,长廊间的灯笼初燃,二人的身影被暮色与烛火拉成剪影。谢羡青倚着朱漆美人靠,月白色狐裘滑了一半,鹅黄交领襦裙规规矩矩地露在外面。她勾住何疾之的腰带,檀口被吻得嫣红,碎发沾着廊外飘落的细雪。
何疾之低笑,抬手抚上谢羡青的脸庞,而后又细细摩挲起她的下颚。谢羡青心思一动,低下头去贝齿轻叩,咬住了何疾之的指尖,又轻轻舔舐起来。
何疾之再一次吻住了谢羡青的唇,二人比方才又激烈几分。
“这般冷天偏要在廊下……”谢羡青耳尖泛红,却被何疾之裹进狐裘里。檐前折映出一抹残阳,将相拥的两人染作鎏金。廊外风雪乍起,二人唇上胭脂一片凌乱,像是暮色中被渲染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