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发生在安州谢宅内祖孙俩的谈话,翠娘是毫不知情的。
此时的她,正和表哥们一起陪着严夫子一道回家见许常念。
这一路上,走在翠娘身边的几位表哥都很是开心,毕竟严夫子的脾性在整个大坝村都是出了名的不好。
想让他主动认可一个人的优秀那可谓是比登天还难,不想今日这个可能性极低的事情竟就这样被自家表妹给办到了。
由此,走在翠娘身边的许大山兄弟几人都感到格外骄傲。
眼见周围村人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许大山兄弟几个都赶紧兴奋的跑过去与他们解释。
“铁生叔,你知道吗,严夫子说我家翠娘有大才,要破例收她当学生。”
“真的啊?”林铁生及周边几个村人听了,满脸的不敢置信。
但见严夫子就走在他们旁边,原本不信的大家伙儿,不信也信了。
便听有人忍不住感叹:“真是没想到,翠娘那小姑娘竟能让严夫子刮目相看。”
“谁说不是呢!严夫子可是咱们村儿最有学问的人,能得他的赏识可谓是难如登天呐。”
“没错没错,这下那沈家一家子该悔断肠子了吧!先前那周老婆子还嫌弃人家是个女娃,一天天的骂人家扫把星、赔钱货,现在可打脸了吧!”
“哼,咱们大魏从未限制女子如官场,若翠娘将来真有本事,也去京城考个状元回来,说不定到时还能带咱全村儿起飞呢!”
“哈哈哈哈,要真是那样就好了,我倒是很想看看周老婆子后悔的嘴脸。”
“哈哈哈哈……”
村人们议论、赞叹的声音一直伴着翠娘一行人走到许家门口。
待一行人走到院门外,一直走在前面的朱蛋蛋已经兴奋的跑进院子去叫人了。
“高奶奶,许姨,你们快出来呀,快看谁来了!”
朱蛋蛋话音落下,在屋里忙活的许常念听到声音,连忙放下手上活计出来。
恰逢此时严夫子也已走到门口,在许家一众小子的簇拥下进了门。
见许常念从屋里出来,便见他捋着胡子笑道:“许家幺女,可还识得老夫啊?”
“严夫子?”许常念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
许常念曾经也是严夫子门下学生,虽然大家都生活在大坝村,但因为书院与许家相距甚远,许常念无事并不会往那头去,严夫子也一般不会离开书院。
由此,尽管两人同在一村,却是已有多年未见,只偶尔从相熟的村人口中说起对方。
许常念看到严夫子身旁的女儿,想起昨日她与自己提过想去书院念书的事情。
现下又看到严夫子突然上门,许常念下意识以为女儿去书院给严夫子添了麻烦,所以被严夫子亲自送了回来。
许常念在心头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赶忙一脸歉疚的上前与严夫子赔罪。
“严夫子,许久不见,可是翠娘上门去打扰到您了?”
“实在抱歉,这孩子平日自由惯了。
昨日她曾与我说过想要跟她表哥们一道去书院念书的事,我想着她实在年幼便没答应。
后来她也没有多说,我便以为她放弃了。
不想她竟悄悄找上了您,实在抱歉得很,给您添麻烦了。”
许常念一边与严夫子赔罪,一边将翠娘牵过来。
眼看许常念就要当着严夫子的面开训,然而不等她开口,严夫子就伸手打断了她。
“唉,你误会了,事情并不似你想的那般。”
“不是我想的那样?”许常念诧异的看向严夫子。
严夫子见状朝她点点头后将一双慈爱的目光落到了翠娘身上,用几句简明扼要的话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与他此次来意说明了。
严夫子说话时,高秀兰和梅氏等人也都从蚕房里走了出来。
待严夫子话毕,便见许家院子里几个大人都好似被定住了一样,满眼诧异的看着严夫子。
待过了半晌,许大山见自己奶奶、三婶、小姑都忘了反应,不由抬手在她们眼前晃了晃。
“小姑?”
许常念被许大山这一晃,立时清醒过来,满眼不敢置信的看看严夫子,又看看自己女儿。
最后又看向许大海几个。
直到兄弟几个都肯定的朝她直点头,许常念才确认了严夫子口中所说的天赋异禀、灵心慧性的孩子是她的女儿。
想起方才严夫子说要收翠娘做学生的事,许常念不由又看向严夫子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严夫子见她这样,不由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若你是担心束脩的事情,那大可不必。
我已经承诺了翠娘,只要她来书院读书,老夫愿倾囊相授,不收分文。”
严夫子此话一出,本就震惊到不行的许常念不由越加惊讶了。
高秀兰见她此番模样,知道她因为太过激动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便当先站了出来。
“夫子您的学问我们整个村子都是知晓的,您能主动收翠娘做学生,这是咱全家的福气。
但是我们却也不能知恩不报,毕竟您也是人,您也要吃饭,束脩银却是一定要给的。
若是翠娘果真入了您的门下,无论这束脩多或少都是我们一片心意,还望您不要推辞。”
待高秀兰说出此话,一旁惊讶的不行的许常念终于醒转过来。
神色激动的朝严夫子连连点头:“是是是,严夫子您看得上她是她的造化,怎么还能不收束脩呢!”
见高秀兰与许常念虽然客气,却也都没说反对的话,严夫子便也没再多说,只坚决的拒绝了翠娘的束脩银,又嘱咐翠娘明日一定与哥哥们一起去书院后便离开了许家。
随着严夫子满面春风、心情大好的从许家离开,他破例收翠娘为学生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随之传扬开来的,还有翠娘作诗神童的名号。
待到严夫子离开,许大山兄弟几个开心的跳起来的时候,许常念方才激动地搂着女儿又亲又抱。
高秀兰亦是,赶紧丢了手上活计去将灶房梁上挂着的去年底杀猪时做的一条腊猪腿给取下来,嘱咐许大海明日去书院时一定将它带给严夫子。
待许大海点头答应后,高秀兰又满眼笑意的走回灶房,取下一块肥瘦相间、颜色金黄腊肉来,准备今晚煮了给翠娘庆祝一番。
许家这边忙着洗肉煮肉的时候,沈家那边也从沈金生口中得知今日翠娘到书院外面念诗的事。
院子里,忙着切桑叶喂蚕子的周老婆子没听明白沈金生话里的意思,只道是沈翠娘闲得发慌,到书院去捣乱,影响严夫子给学生们讲课了。
便听她一边将桑叶切得‘欻[ chuā ]欻’响,一边不顾边上拿着柴刀准备趁天色未黑再上山砍些柴回来的沈老大,冷哼一声后鄙夷道。
“我就说那小丫头是个不要脸的。先前那谢氏的小公子还在村里的时候,她日日舔着个脸往人家庄子上跑,去卖弄、讨好人。
如今谢家庄没人了,她闲的发慌了就去你们书院,盘算着招惹一两个人来陪她,真是跟她那个娘一样不要脸……”
一旁刚把柴刀别腰上,又从屋里找出一捆麻绳来的沈老大听到自家老娘这话,顿了顿,不由温声劝道。
“娘,翠娘还小呢!怎会有那些心思,您误会她了。”
原本只低着头剁桑叶的周老婆子听到木头似的大儿子竟然为了那个小丫头反驳自己,不由将手里的钝刀往地下一扔,朝他骂道。
“她没有那些心思,难道我说的都是假的不成?
她既有那样一个娘,有这些心思不是很正常?
怎么,你个媳妇都管不住的,现在想来管你老娘了?
沈大柱你给老娘说说,那女人给你下了什么迷药,让你迟迟忘不了她?”
周老婆子被沈老大一句话气的连连输出。
沈老大原本只是想叫自己老娘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毕竟翠娘也是她的孙女儿,她这样说翠娘,往后传出去了人家指不定笑话谁。
不想自己只说了那么一句,就换来老娘的一通质问。
沈大柱被周老婆子问的无奈,垂首站了片刻,又任凭周老婆子将他骂了一通后,终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沉默的拎着麻绳出了门。
沈金生原本还想说沈翠娘的诗获得了严夫子的赏识,严夫子也因此收了她做学生的事。
但见自家奶奶被大伯气到,求生欲拉满的沈金生不敢再多说,悄悄顺着墙根儿溜出门玩儿去了。
而这边的沈大柱自从家里出来之后,心头便惦记着自家老娘口中反复鄙夷的那几句话。
待他走到山脚时,终于还是想不通,转头便往许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沈大柱到达许家的时候,许家一家人正欢欢喜喜的聚在院子里听许大山说起今日上午翠娘是如何在书院外面引起严夫子的注意,又是如何让严夫子对她刮目相看,最后将她领到课室向大家宣布她成为了他的新学子的。
就在许大山将事情经过完完整整的讲了一遍,便听他摇摇头、摆摆脑,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与高秀兰感叹道。
“奶,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我心头那个紧张。
你们想啊,严夫子乃何许人,他向来最讨厌别人在他讲学的时候打扰他了。
今天翠娘真是让我们所有人都开了眼界,她竟这般有勇气,敢在这个时候打断严夫子。
啧啧啧,我真是不得不说一句,牛!”
许大山一副夸张模样朝翠娘竖起大拇指的时候,许小海亦是赶紧跳出来补充。
“还有还有,你们是不知道,严夫子刚听到翠娘的声音,黑沉着一张脸起身的时候,那样子有多吓人。
我真是吓得,心都差点从肚子里跳出来了。”
站在高秀兰身边的许小山听了,亦是煞有介事般使劲朝高秀兰点头:“没错没错,我也是。”
高秀兰和许家的大人们听到几个孩子口中所说的情况,都不由体会到了他们话里的紧张感。
待几个孩子说完,许常林正欲感叹两句,不料他还未来得及出声,虚掩着的院门就被人一把推了开来。
众人见状,立时循声望去,就见脸色黑如锅底的沈大柱站在那里,愤愤的瞪着依偎在许常念怀里的翠娘。
所有人纷纷不明状况的朝他开过去。
只是许家一家人不知道的是,在家里院门被推开前,沈大柱已经在外面站了片刻,恰好听到了方才许小海兄弟几个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原本想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想要上来问问的沈大柱再也听不得只言片语,大脚一迈,跨进门来就要拽着许常念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