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成礼眯着眼睛,咬牙说道:“好!胡贼!今日就拿你的头下酒!你不过守着一破山寨,还敢如此猖狂,之前没端了你老巢,不过是本官仁慈,你还真以为本官怕你不成!”
胡小七抚掌大笑,说道:“是啊,杜大人确实仁慈,能想出派个和尚来日夜在我耳边念经的法子。怎么?真以为我耳根子这么软?听上几句大慈大悲,就能放下屠刀?”
“你在那叽里呱啦说些什么鬼话!和尚十年前就在东朝绝了迹,你不要看着自己要死了,便胡乱攀扯本官。”杜成礼一脸茫然地看着胡小七把长剑架在一白衣青年脖子上,那青年被铁索牢牢捆在房柱上。
杜成礼想了好久,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不知道胡小七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不过说实话,我真是不知道你送这和尚来做什么。他虽然武艺高强,却是从未在山寨下手害人,只说些听不懂的佛语。起初我以为他是装的,想让我们放松警惕,我每日亲自守在他身边,有任何异动就一剑结果了他,可是这和尚每日只是打坐念经,我问他,也只说他是要救我。杜大人,还请赐教,您到底唱的哪出戏?”
“胡贼,你是不是喝酒太多,脑子喝傻了,在这装疯卖傻,拖延时间?要打便打,有本事滚下山来!”
朱焰面对着胡小七架在脖子上的剑尖,丝毫不露异色,静静地看着他渐显疑惑的双眼,说道:“小僧一开始就说过,小僧出现在此地,并非官府派来,而是循天意而来,施主如今该相信了吧。”
胡小七看着杜成礼的表情,再看看早上亲手绑起来的朱焰,正在沉思。忽然一只响箭从鬓边划过。
胡小七提剑斩落那只飞箭,转身剑指官船,吹一声响哨。
霎时间山野中万箭齐发,刚刚隐藏在芦苇荡中的其他水寨的战船一拥而上。山寨周围的山间也响起了踏马蹄声,四面都冲下来城中调来的官兵,数量较之前几次多了几倍,看来这几个月官府也忙着招兵买马,没有坐以待毙。
胡小七不顾身后喧闹渐起,眼睛死死盯着打头的那只官船,只见箭雨中一艘小船借着芦苇荡,漂漂悠悠往岸上划去。上面坐着的,正是刚刚叉腰与自己叫嚣的杜礼成。
“杜大人,酒席刚开始,别急着走啊!”
胡小七脚踏围栏,纵身一跃,落到了岸边。手中长剑挥舞,剑势如虹,身法凌厉,出手皆为杀招。很快将赶来包围自己的士兵,全都击倒在地,却又都留了一口气。
他一边飞身向着杜成礼逃跑的方向追去,一边回头对着那些半死不活的士兵喊了一句:今日留你们性命,若有不愿再给狗官卖命的,等在这会有人带你们去山寨。若是不愿的,也不强求,只是别再回官府,白白给这些人送了命,下次再让我见到,直接送你们去地府。
话说两头,山寨里已经乱成一团,山寨众人皆持着兵器,与冲下来的官兵短兵相接,顿时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动地,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山寨,又从山寨往水泊中的战船上射去。
朱焰趁着人不注意,扭了扭脖子,身上的铁锁链像稻草一般,轻轻滑落。紧接着飞身出了山寨,向着胡小七的方向追去。
山寨周围几十里都是芦苇荡,春风渐起,芦苇杆轻轻摇曳,如海中的波浪,连绵不绝,抹掉了人经过的痕迹。
朱焰正闭眼感受胡小七所在的位置,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水鸟振翅高飞的鸣叫声,远处战火和叫喊声,却是都在干扰他的思绪。
忽然,“叮当”一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朱焰低头一看,胸口处穿过一只黑色玄铁长剑,上面的鎏金花纹刻着一个“胡”字。
“你在找我吗?”
胡小七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清冷,没有感情。
“我不想杀你,但我信不过你,和尚,多给自己念几遍经吧。若是能活下来,记得谢谢你的佛祖保佑,可不是我手下留情。”
胡小七干脆地收了剑,推了他一掌,将朱焰推进了厚厚的干草堆上,又飞身去追杜成礼的身影。
朱焰看着胸口的血洞,心里想着,幸亏听了夸父的,化了一具肉身,刚才这一剑下去,血溅三尺,才不至于被当成个怪物。
但另一方面,几个月相处,本来他以为胡小七已经接纳了自己,不说当成朋友,至少也对自己没了戒心。可是被胡小七亲手捅了一剑,下手没有丝毫犹豫,如一阵风疾驰而过,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看见,心中有些愤恨,不知道这人做了凡人,怎么就变得如此绝情。
“如今伤成这样的话,那我是应该死还是不死啊?我要是死了,那小七怎么办,我这一世不就白跟来了?现在就算劝他行善已经没什么用了,至少我跟着他,还能替他挡挡箭。可是要是不死......凡人受了这么重的伤,真的还有可能不死吗?”
朱焰靠在干草垛上,看着自己胸口不大不小的血洞,陷入了沉思,这时手腕上的骨环,突然开裂,迅速裂出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不好!”朱焰从草垛上弹了起来,摩挲着骨环,闪到了胡小七的附近。只见小七左臂被砍得露出了白骨,血染红了半边衣衫,脚下躺着三个大汉,正在与一独臂男子缠斗,不远处杜成礼跌跌撞撞往开阔的地方跑去。
那独臂男子虽少了一只胳膊,但是从手肘处连接了一个弯钩,用力甩动还可以变出竹节铁鞭,既可近战,又可远攻,一时间小七的剑势有些被压制到下风。
两道人影如鬼魅般交错穿梭于芦苇草中,剑光如织,寒芒闪烁,惊起一片鸟鸣哀啼。小七虽然受了伤,但是依然身形轻盈,步伐灵动,剑法飘逸,只听见长剑划破空中的声音,却看不清剑尖所指何处。
而那独臂大汉,身形高大魁梧,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似山岳般不可动摇,右手的重剑横扫,带起一股狂风,将小七的攻击生生震开,伴随着低沉的嗡鸣,威力惊人。
小七调转身形,步步后退,引着那大汉进了草丛深处,他的出剑速度猛然加快,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色的轨迹。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改变了持剑的方向,不再是正面交锋,而是以一种近乎诡谲的角度,将剑尖指向了四周密布的芦苇。
“嗖嗖嗖!”
随着几声清脆的响动,剑气如龙,瞬间将周围的芦苇草割断。断裂的枝叶在空中纷飞,伴随着惊起的朝露,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又似无数细小的箭矢,密密麻麻地射向断臂大汉。
与此同时,趁剑气与枝叶编织的迷雾扰了大汉的心神,小七飞身跃起,从腰间拿出一只又细又短的毒箭,向着杜成礼逃跑的地方掷出。
“啊!”
小七看着杜成礼应声倒在一片血泊中,这才松了口气,然而一阵杀气袭来,转过头那把弯钩已经与自己脖颈只一拳距离。
胡小七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却只听咚的一声,却不是自己倒地的声音,再看面前的景象,着实大吃一惊。
后背都被血色染红的朱焰,抱着那弯钩铁鞭,将独臂大汉拽到在地上,死死压制着他的身子,手中的重剑居然也被朱焰砸得四分五裂。他胸口刚被自己刺中的地方,仍然在往外汩汩冒着鲜血。
胡小七只停了一瞬,挥剑斩掉了大汉的脑袋,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倒在了朱焰的身旁。
这一战后,扬云寨正式打入了蓝沙城,跟之前计划的一样,一些不堪贪官贵胄压迫的地方官员,军营士兵,都倒戈加入了胡小七带领的叛军。加上联合起来的其他山寨,城中加入的年轻壮力,还有其他地方闻讯投奔来的江湖侠客,很快他们就拿下了燕郡九城,逐渐成了气候。
这一战后,胡小七也再没有问过朱焰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只是将他视为天赐的神迹,助自己成就霸业。与他愈发亲近,终日相伴,不离左右。
朱焰也乐得其所,除了要时常想着,胸前的伤口被碰到要记得做出些疼痛的反应以外,这个凡人身份做起来还是挺得心应手的。
“七哥,今晚是咱们拿下燕郡的庆功宴,你可得多喝几坛!”
“是啊七哥,咱们从一山寨山匪,能到今天占领一郡,全靠你带头!”
“我一人之力顶什么用,还是靠诸位舍命厮杀,才能走到今天。如今还只是一郡,东朝现在是强弩之末,将倾之厦,不出三年,咱们这庆功宴,定能开进都城,开在皇宫大殿!”
昔日太守府,如今已经被叛军占领,府中那些藏酒源源不断运进了宴客园子里,胡小七一碗接一碗,后来直接摔了碗,抱着酒坛畅饮起来,脚下的酒坛堆出半人高。
“施主,乱酒无礼节,迷惑失人道。小饮宽心,莫要贪杯才好。”
“和尚,知道啦,知道啦。平时我听你的,今天可是拿下燕郡的大日子,定要一醉方休!来!你要不要也尝尝?这狗官府里的酒,实在是佳酿,比寨子里的那些玉米渣子好多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
胡小七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神迷离,一只胳膊揽着朱焰的肩膀,半个身子靠在他的怀中,夜光酒杯推到了他的嘴边,咯咯得笑了起来。
在次焰山的时候,胡小七有时去天庭赴宴,也会喝得酩酊大醉回来,躺在朱焰的腿上,撒泼打滚让他给自己唱歌,也是这幅模样。
“你醉了。”朱焰从他手中接过酒杯,将他扛在肩上,说道:“我送你回房休息。”
“诶!七哥!别走啊!我还有个大礼没送呢!”
吵闹的诸人看到首座的朱焰要将胡小七带走,簪花郎忙抬手叫道。
胡小七闻言,忙敲打着朱焰,从他身上又滚落到垫子上,敲着酒杯大声喊道:“我没醉!放我下来!什么礼!快快呈上来!大家一起饱饱眼福!”
簪花郎拍了拍手,一队身着华丽服饰的舞姬,步伐轻盈走入园中,抬了一雕花大鼓。鼓上赫然站立着一位蒙面女子,她身姿曼妙,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明眸,犹如大海中的明珠一般闪亮,引得全场诸人目光全都聚在了她身上。
簪花郎持酒站到了桌案上,大声说:“诸位!寻花楼的头牌,今日可是给诸位请来了!这位可是宫里出来的舞娘,一曲鼓上寻花,名动京城。可惜因为太美,被人划破了脸,才流落到了燕郡,寻花楼都是因为她改的名。我特意嘱咐他们寻到了别伤了小娘子,专门等着庆功宴带来,给大家也赏赏这传说中的鼓上舞。”
“好!好!好!”
叫好声络绎不绝,鼓声与酒杯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已经神志不清的胡小七,趴在桌子上,伴着鼓声拿起一支筷子,敲着桌面,跟着音乐和而高歌。
刚刚已经起身的朱焰,瞧着他这副迷醉的样子,眼神一直跟在那舞姬身上,肆意的笑着,唱着,自己心中很不是滋味,却也不想当众带走他,失了身份。
他不愿再看胡小七为那女子拍手叫好,于是一个人退出了园子,走到湖边,将路边的石子扔进了湖心,静静地看着那一圈圈涟漪,从湖心泛出,再一点点消失于湖面。
湖面终会趋于平静,但朱焰的心中却久久难以平静。
过了许久,园中止了乐声,停了鼓声,取而代之的,是惊叫,怒吼,刀剑声,杯盏落地声,还有......一个女人疯癫的笑声。
朱焰赶回去的时候,胡小七安静地趴在桌子上,一如往日安睡的模样,脖颈处却流下了一道血迹,顺着桌面,滴在了破碎的酒杯中,滴滴答答,也滴在了朱焰的心尖上。
“为什么,为什么又......”
朱焰立在园子的门口,一个人喃喃自语,感觉胸口那伤口隐隐作痛。明明是不会感受到疼痛的□□,此刻却仿佛被人用钝刀割破了皮肤,一寸一寸剥离掉自己的外皮,又被刀尖捅进了胸口,露出森森白骨。
那女子已经被人按下,身后的雕花鼓鼓面破了一个洞,可以看到几只磨得晶亮的飞镖还粘在鼓面背后。
“你个贱人!我们把你从那种地方救出来,已经答应过了今夜就放你自由,你发什么疯!”
“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还真是怜香惜玉啊?真把自己当英雄了?呸!一群狗贼!”
这时名叫四姐的女人喊道:“不对!她脸上没疤!她根本就不是舞姬!你到底是谁!”
那女人并不理她,对着胡小七喊道:“胡贼!我只恨没能亲手把你脑袋砍下来!当初你杀死我爹,提着他的头躲进山里,让我爹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给我爹报仇了!”
“你是......燕郡太守的女儿?”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这女人。
那女人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