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繁星将黑暗点亮,倒映在人间,形成了万家灯火。而最亮的那颗星,落入凡尘成为了一颗夜明珠,此刻就挂在镇子里最大的花楼-醉春苑顶层屋檐下,昭示着此间住着的便是楼里最红的头牌。
“郎君生辰未至,现在达官贵人们给您送的贺礼,都已经堆了一层楼了。”一个小丫头艳羡地瞟着角落新送进来堆成山的锦盒,她对面正是这一世的胡小七,醉春苑的头牌,男倌中的魁首。
“不过是些银子能买来的死物,你去看看有几个和去年是不同的?金银也好,珠玉也罢,于他们或是于我,都只是一块肉骨头而已。”胡小七嘴角勾起,那笑容中带着几分玩味与嘲讽,抚摸着镜中倒映出的那张含春粉面,宛如春日里绽放的桃花,娇艳欲滴。
这一世因为他自幼就进了这花楼,耳濡目染,衣着打扮、言行举止,都少了前几世的少年朝气,更多了几分淡雅柔和,一张芙蓉面雌雄莫辨。
“郎君可是不高兴了?”小丫头见他不悦,小心地给他束起发冠。
小七自己调了调发冠的位置,让其稍微歪了一些,发丝散落,更显娇憨之态:“有骨头当然高兴,我勤学苦练十几载,能换来今日名声,已经是生而有幸了。多少穷苦孩子还没能出头,就冻死街头,我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
“您说话越来越像秦阿娘了。”小丫头听他学着花楼老板娘的语气说话,不禁笑道。
小七随手拿起一把洒金折扇,步履摇曳:“走吧,去点点礼单,谢主子恩赏的时候莫叫错了人。”
二人出了门,就听得楼下唱礼声不绝,从富商子弟,到官宦人家,有文人骚客,也有武夫侠士,礼单洋洋洒洒,足有几米长。连小七都记不清,竟然已经接过这么多客人了。
小七走到中层大厅,就有小厮迎了上来,满脸堆笑,腰弯如折柳:“郎君,这是今天送来的单子,下个月要来参加生辰礼的少爷公子,给您圈出来了,您先记这些就行。”
他懒懒倚着檀木雕栏,扇尖挑起密密麻麻圈出来的一列名单:“不是跟他们说过了,心意到了就行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要来。”
“小祖宗诶!你可算起来了。”身边正在指导小厮摆放礼物的秦娘子见他下楼,忙迎了上去,扯着他袖子压低声音:“你当那些老爷们真是来听曲看舞的?西边雅间谈着漕运私盐,东厢房议着边关军饷。光是咱们这百两的入场费,就够把那些眼线挡在门外了,你在上面跳,人家在下面谈,你一曲终了,人家大事谈成......”
“那我还出场干什么,找个替身随便跳两下不就好了?”胡小七随便拆开了几个盒子,不过是些金玉珠宝,没什么意思,全都扔到了一边,没好气的说道。
“灯下黑,你就是那盏灯。你这盏灯只有够亮,才能把外面的目光集中到你身上。没点真功夫,还要这么多人来咱们楼中,岂不是惹人生疑?再说了我的小祖宗,来交易的毕竟是少数,楼内八成还是来一睹你芳容,你可不能懈怠。”秦娘子在他柔软的细腰上掐了一把,推着他往回走,“行了,你就做好你自己的事,阿娘这次给你准备了新鲜玩意,保你一舞惊城。”
这时,楼下慌慌张张跑上来一个小厮,踉跄撞开珠帘:“秦娘子,来了个生客...指名要点七郎君。”
“这刚什么时辰,让他晚些来,等着出价。价高者得,这铁定的规矩还要跑来问我?你的管教是谁?”秦娘子本来看着堆满的楼梯就有些烦躁,见他慌张样子更是生气。
“不是,他...他说要给郎君...赎身。”
此言一出,刚走上楼梯的小七与秦娘子四目相对,面面相觑,皆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七三年前御前一支古楚人的祝舞得了皇上的赞赏,隔天干旱了三个月的京城竟然还降下甘霖,自此小七便一跃成了醉春苑最火的头牌,周围郡县皆有闻名。
不少人出大价钱一亲芳泽,也有想长期包养他的贵人,但从来没人敢提要给他赎身,将他带回家中。
一个是因为他这棵摇钱树,正值盛放期,属于无价之宝,没人敢来问这个天价;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名声太大,又是男倌,真要是娶回家,只会惹来不少是非流言。
做官的必然不敢公然娶男妓入府,经商的又最是重利,平日玩玩图个新鲜,若真倾家荡产,娶一个不能生育的小倌回去,那才是赔本的买卖。
秦娘子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种自不量力的醉汉,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只不过这两年小七名声在外,已经没有人敢放出这样的豪言壮语来,对那生客倒是多了几分兴趣,殷红唇角扯出冷笑:“那人你之前可见过?是郎君入幕宾?”
“小的问了一圈,都说没见过。那位爷说自己是从外地来的,一个劲地说要给郎君赎身,出多少钱都没问题。”
“呵,好大的口气。”秦娘子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狐疑地望向小七,“你去外面偷野男人了?”
小七拿起一盒胭脂,涂抹在手背,阴阳怪气起来:“我从五岁进醉春苑起,您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我,我去哪里,说了什么话,见了什么人,您不比我清楚?”
秦娘子没有在意他的冷嘲热讽,低头沉吟:“那这是什么人?连你面都没见过,就妄想来给你赎身?”
“说不定就是个醉鬼,开个价吓跑不就得了。”小七轻飘飘落下一句,又回了顶楼。
“算了,你,带我去看看。”
另一头,朱焰风尘仆仆刚从前世赶来,跟着麒麟骨转了一圈,抬头一看,又是这个地方。
虽然牌子早就换了多年,但他站在门口,仿佛还能闻到那股烧焦的味道。站在垂花门楼下,他轻轻抚摸着那只黑金狸猫雕像,眼神仍似前世温柔。
“公子,可是您找七郎.....”秦娘子风风火火地走出了门,摇晃着蒲扇话还没说完,就对着朱焰呆立在原地,心道:天尊菩萨,这世间还有这样的人物,比那些白面书生更显神武,相较于兵长莽夫又多了华贵之相,整个醉春苑的男倌儿站他身边都会成蒲柳之态。
朱焰已经习惯了人们见他的反应,上前一步:“你就是管事?我今日来,是给七郎君赎身的。”
秦娘子到底还是个商人,只晃神了一刻,蒲扇就又摇了起来,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看起来并无值钱瑰宝,换了副刻薄面孔:“赎身?公子外地来的吧?可知七郎君如今是什么价钱?”
朱焰胸有成竹地将腰后挂着的一只钱袋摘下,掷入秦娘子怀中:“不管他什么价,我都出得起。”
秦娘子见他底气十足,有些惶恐地接过那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钱袋。打开一看,顿时笑弯了腰,笑得朱焰心里发毛,话也不说了,神色冷峻看着她。
“我以为是哪里来的醉鬼,原来是个癫子,哈哈哈哈哈哈......”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些若是不够,我还......”
这些银钱,是上一世朱焰在道观中攒的,正好这一世能用上。他想着这些钱连灵猫都能买得,区区一个凡人,只会绰绰有余。毕竟他也在凡间呆了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头上插了根草,拿着几十个铜板,就把自己卖掉的凡人了。
小七虽然在自己这里是天下至宝,但在那些凡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头上插草的苦命人儿罢了。
“什么意思?!你是谁家的癫子跑出来了,用不用老娘给你报官啊?且不说你这几个子儿连我们大堂里的姑娘都买不起,就说你这银子制式,都是几十年前的样子了,现在早就不用了,路边捡个石头都比你这一袋子值钱。快滚快滚,不知道这什么地方,敢来这耍泼,老娘看你这张脸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秦娘子啐了一口,转过身又摇晃着蒲扇,对着门口正在卸货的马夫走去了,“呸,真是晦气,忙上加乱。喂!你!别放正门口,我们一会还要进客呢!你们几个懒胚子,坐那等死呢?!还不快来搬!”
朱焰弯腰拾起地上的钱袋,拍了拍沾上的尘土,心中自是无奈:我只道这银钱在凡间可行万法,没想到就这几个石块,还有制式之分,短短几十年就不能用?这石头万年不变,还分什么期限,真是活得不长,事情不少。
这时,朱焰看着那狸猫雕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可知这一张符纸就够山下人吃三五日了,它们这么闹,简直是暴殄天物!”
符纸!
上一世玄明还给了自己一大包符纸,当时直接扔进了乾坤袋中,银子能变,这符纸总不会变了吧。
于是往那钱袋中翻找着,先拿出了一沓,在镇子外走了好久,见到了一个小道观,便进去开口问道:“道长,要符纸不要?”
那个正在扫地的小道士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朱焰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接下来他会说:“你没事吧?!”
朱焰腹诽:行吧,这次又是为什么?
“多少年都没人飞升了,凡间这些年连一道雷劫都没见过,早就没人修炼了。”小道士指着观内积灰的香案,“你是以为我们这道观小,觉得我们不知道,就拿来骗我们呢?”
“不修炼,那你们入道是为什么?”在朱焰的认知里,他认识的道士,每天最大的梦想,就是飞升,所以每日拼命修炼画符炼丹、打坐问道,就为了习得术法,增加修为,期待哪日能引来雷劫。
小道士扫帚唰地划过他靴尖:“为了修身养性,为了有一屋避体,为了有一处落脚之地,反正不是为了成仙。”
朱焰叹了口气,心道:做人可真累。便对着那小道士行了一礼,离开了道观。
眼见着快到宵禁时辰,自己身上分文没有,连小七的影子都见不到,朱焰决定还是先回次焰山一趟,闭眼凝神,消散在夜风里。
踏入山门,舒展了一下筋骨,沉寂于这山岭间的神力尽数回归体内,犹如一条干涸的河道,在刹那间涌入了澎湃的洪水,在神力灌注下身形随之涨大。
他抬手间山石滚落,一座小山瞬间土崩瓦解;反手一挥,散落的土坷又重新聚集成了一座新的山坡。
朱焰这才长舒一口气,像一只冲破牢笼的鸟,飞身往山巅的山神殿中去。
他打开殿门,先是看到桌子周围待批的文书堆成摇摇欲坠的小山,揉了揉跳动的眉心,想赶紧悄悄退出去,一转身便被一袭青衣拦住。
“山主,去哪啊?”青鸾从天而降,手里还抱着几只卷轴,微笑看着朱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