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什么?
朱焰也没想好,聊他过去的日子么?一是勾起他的痛苦,二来,朱焰也不忍心听。
小七见他思索,伏在他的膝上仰起脸:“公子不如先聊聊自己?都没见过我,为何就想着要来给我赎身?万一我不值这十万两......”
“你值。”朱焰托住他的脸颊,神色严肃:“莫说是十万两,就是天下,都比不上你。”
为了让自己的动机听起来合理一些,朱焰才继续编了个谎说:“其实,当年郎君御前一舞,我也在场,只是惊鸿一瞥,就认定了郎君乃我此生良人。郎君不认识我,我确实对郎君念念不忘。”
小七暗道:秦娘子说,他从未见过我。现在又说,自己在御前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当年那场舞会,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资格参加。难不成这人还真是个贵人,在楼下人多口杂,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过也合理,能出得起银两,还不怕我恩客中有官府的人,惹火上身,也只有从都城来的贵人。
“公子过奖,小七实在是不知如何报答公子的赏识。”小七仍是跪在他腿边,眼帘低垂,显得温顺可怜。
而且,多年前,小七开始接客时,找人在自己后腰上文过妖花图,顺便在右眼眼睑上刺了一个青点。
抬眼见君完璧,垂眸瑕不掩瑜。
这样他接客时,那角度刚好看这青痣若隐若现,撩拨得人情难自抑,神魂颠倒。
“别叫公子了,太生疏,我比你年长,你就叫我哥哥吧。”朱焰将小七从地上拉起,横抱到床上,仍未改了前世习惯,像抚摸猫毛一般,将他拥在怀中,抚摸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七郎,你我二人今续前缘,已是难得。你过往之事,我们都不要提了。长夜漫漫,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一晚,二人交枕而眠,朱焰从上古大陆,一直讲到黑猫化身,也不知道他是在哪一段就昏昏睡了过去。而胡小七,在这个陌生人的怀里,也难得一夜无梦,一直睡到了天亮。
晨曦初破,阳光投进纱窗照进了屋子里,几声清脆而悠长的鸡鸣穿透薄雾,唤醒了沉睡中的小镇。鸡鸣声夹杂着些许邻家犬吠,远远传进了顶楼的房间里。
朱焰托腮看了他一夜,察觉到他的睫毛微颤,伸出手指想去轻轻抚摸,动作虽然轻微,却是唤醒了胡小七。他尚未睁开眼睛,就钻进了被子里,熟练地摸向了朱焰的腰间,把朱焰吓了一跳。
“七郎,你这是做什么?”
“做男倌该做的事。”胡小七刚刚碰到他坚实的腹部,就被他抱着腰环在了胸口。
“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客人,你不需要如此。”朱焰将他额发拨到后面,眼神透露出真诚。
从没有被人连续拒绝两次的胡小七,此时甚至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有隐疾。
他手往下探去,小心看着朱焰的脸色:“哥哥别担心,我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郎中治不好的病,在我这,妙手回春。你先松开我,别紧张嘛。”
朱焰搂着他更紧了一些,眼中明明已有春情泛滥,却仍是压抑着、坚持着,“我千金散尽,就是为了让你不用再做这些事情的。七郎,我知道你之前遭受了很多痛苦,我没办法替你改命,只能尽我所能,让你远离更多伤害。”
这没来由的爱意,让胡小七摸不着头脑,从小见多了花场中的海誓山盟,然而出了那道门,便是形同陌路,在街上遇见恨不得远远躲开,生怕被攀缠上惹了闲话。
朱焰见他仍是一脸惑色,还是得编点民间的理由,才能看起来不那么惹人生疑,掐指一算,眼神有些恍惚,脸色一凛,装出十分正经的样子:“其实,你娘对我有恩,救命之恩。”
一听与自己娘亲有关,小七这才收了笑,正色道:“你知道我娘亲是谁?”
“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是那年见了你,便认了出来。你与你娘亲,当真是长得一模一样。”朱焰顿了顿,捋了捋思路,继续编道:“你娘亲年轻时,是不是在益王府做侍女?”
小七瞳孔微震,这是自己娘亲进入花楼前的过往,连秦娘子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是从大户人家卖出来的,从来没跟其他人提起过,其实她是王府出身。
“二十五年前,益王妃生产不顺,侧王妃当时极为受宠,碍于身份当初才没能得王妃的位置。她趁此机会动了歪心思,买通了王妃的贴身女婢,在催产药中下毒,装作是难产而死。
当时诸人都觉得王妃过不了这一关,不敢得罪侧王妃,只有你娘亲发现,告发到了益王爷那里。王妃顺利产一子,那下药的女婢也被杖毙,但侧妃因为受到王爷偏爱,并没有跟着受罚,却是因此记恨上了你的娘亲。”
益王府、王妃、侧妃......这些事情,连胡小七也是第一次听说,他之前只听娘亲提过几嘴,是犯了错从王府发卖出来,却不知个中缘由。
“经过此事后,王妃将你娘亲调来身边,贴身侍奉,这才知道你娘亲是医女出身,家境贫穷没能分进医馆,只能到王府做一个普通的侍女。有了你娘亲药膳调理,王妃生育后受损的身体很快就调整好,甚至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后来,过了两年,趁着益王和益王妃陪皇帝秋猎的机会,侧王妃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当初那侍女发卖了。等到益王妃回来,早已经寻不得下落,她一直觉得心中有愧于这侍女,亲自画了一幅小相,偷偷放在佛堂一角,希望佛祖保佑她在府外能平安。”
“所以...你是...那个婴儿?益王府的世子?”胡小七有些难以置信。
朱焰不置可否,顺着他的背拍着:“那年我在御前伴驾,本来对这些歌舞无甚兴趣,直到看见了你,便认出来你就是旧人之子。当年你娘对于我们的恩情,如今,报答在你身上也算是因果。”
“御前舞会,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哥哥为何现在才来?”
朱焰停顿一下,心道:总不能说,我是去筹钱了吧。
于是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解释:“你也知道,王府管教森严,出门都要十几个小厮侍卫跟着,更别提出城了。今年我父王回了老家养病,二弟是侧妃生的,生怕我在王府多事,我才能找了个借口,离开王府,顺了他的意。”
小七总觉得这个故事,漏洞百出,却又不知从何处入手,毕竟娘亲确实是益王府出身,其他事情自己也没有听说过。不过怎么说也是贵客,不敢得罪,只好暂时按下疑心,在他怀中蹭来蹭去:“可是......老王爷病了,你不用去侍疾吗?”
“他身边一堆莺莺燕燕,用不着我。”朱焰已经编不下去了,果然一句谎言,需要用无数句谎言来圆,而自己现在俨然快成为凡间说书先生了,“总之,我母妃一直对你们感到愧疚,常常与我说起此事。你现在能理解,为什么我一定要给你赎身,让你离开这里了吧。”
小七莞尔一笑,声音略带苦涩:“结果,现在不仅我离不开这里,连哥哥也走不了了。”
“没关系,我就是为了你才出现在这里。只要能看你平平安安,天上地下,王府还是妓院,对我来说,都一样。”
“既来之,则安之。”小七这才舒展了腰肢,在缓缓坐起身来,“哥哥,你既然没有那心思,难得今日起得早,不如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清晨的街道了。”
“好啊,我也好久没见过这民间的街市了,听说很是热闹。”
小七梳洗完毕后,换上了一件麒麟纹交领齐腰长袍,外搭桃红拖地花鸟披风,整个人明媚如身披朝霞的彩凤,正在往领子上、腰间挂上珠玉点缀。
“我们是要去集市,不是宴会吧?”朱焰一袭素纱暗花凌锦袍,与他站在一起黯然失色,“七郎你这一身,是不是有些太过艳丽?”
胡小七歪着头想了想,自己好像太久没有去过这些市集了,出入都是豪门马车接送,身上总是华服锦缎,金玉不离身。若是这身行头出现在民间,怕是会引起不少人侧目。
于是点了点头,在柜中又翻找了起来。
“这件呢?”他手中一边拿着白罗银狮短衣,另一边拿着青翠色金乌扶桑褶裙,俊眼修眉,顾盼神飞。
“嗯......有没有再素一些的?”
一连挑了几件,不是太花了,就是太贵气,不是太暴露,就是拖地长衫,不便行走。
“要不,你穿这件吧?”朱焰翻着自己的行李,拿出了之前自己穿过的道袍,一股天然的皂角花的清香,“这是我的衣服,你穿应该会大一些。”
“道袍?”胡小七接过来抖开一看,好奇问道,“哥哥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我骗家里说要求仙问道,才有机会云游四海,所以预备上了这件。”朱焰如今谎话已经可以张嘴就来,“快换上试试,我们早些出发,别一会太阳出来,中了暑气。”
胡小七换好那件青灰色的道袍出来,整个人与之前截然不同,仿佛清水出芙蓉,清秀淡然,有种脱俗的俏丽。
朱焰展开笑颜,从一堆金玉里,找出一只最素雅的桃木簪,将他的散发束在头顶。胡小七刚要习惯性地将发髻松开,留些散发,又被朱焰拨开了手指,重新将发髻正在头顶,干净利落。
“平儿,马车备好了吗?”二人出了房门,小七对门口那侍女问道。
“我们不是就在楼下走走么?怎么还要备车?”
“秦娘子不让我平日在这城中随意抛头露面,说见的人太多,就没人花钱来这楼里看我了。”小七学着秦娘子的语气,叉腰翘起了兰花指,“所以,我若是想出门,只能去远一些的镇子里,或是山野田间,没人见过我的地方。”
“那今日,你想去哪里?”这道袍在小七身上,有一些宽大,走起来容易绊倒。朱焰便一只手搀扶着他,将他手心挽住,引着他向前走,边走边温柔地问道。
小七眼前一亮:“我听说每个月十五,这些镇子上都会有集市,我们就去旁边的庆安镇吧,那是个大镇,应该会很热闹。”
“好。”
他们在马车上,听着车外经过的街道上开始有了窸窣的声响。小贩们推着载满货物的独轮车,吱嘎吱嘎地行进,车上的瓜果蔬菜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新鲜。
河道两边是来洗衣服的主妇们,忙碌的身影伴随着低声的交谈。她们或提着竹篮,或捧着铜盆,脸上带着未消的睡意,大声地对着同伴讨论着家长里短,时不时低声说上几句惹人脸红的话语,惹来对方的轻骂,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官道上,茶馆也开门迎客,时不时有过路的客人进来歇歇脚,他们或手持烟斗,或肩扛锄头,或身着官服,或挂着镖行的牌子。三五成群,围坐在长桌旁,一壶清茶,一屉素包,吃好继续赶路。
胡小七透过纱帘,看着这些来往的行人,有些羡慕得叹了一句:“可真是人间烟火气啊。可惜我做那笼中雀久矣,已不知这民间生活的乐趣。”
“七郎就没有想过,有一天飞出那金丝笼,要去做什么吗?”
“哥哥你这语气,倒与那些劝我从良的人一般了。”胡小七掩唇轻笑,眉眼弯弯,“他们总是会在结束后,叼一只烟锅,躺在床上,一边让我服侍,一边对着我说为何不离开这里。天大地大,我难道就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么?说什么我还年轻,为什么要甘心做这样的下贱事。”
“我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哥哥自然与那些人不同。那些人只是嘴上逞强,连我的赎金多少都没问过,哥哥却是真心想带我走。”小七低头有些落寞,“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里,我除了这身伺候男人的功夫,什么都不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琴曲只会花楼中的淫词艳曲,书画又不过是会舞墨几笔,比不得外面的画师、书法大家。即便是出名前,攒够了赎身的银两,秦娘子也问过我,我能去哪里。
当时我没有想好,她只说让我先在楼里再攒些银子,等想好去哪了,再赎身不迟。可是等着等着,就等成了花魁,再也没了退路。”
这一垂头间的低沉,朱焰完全将他与小狐狸精区分开来,那次焰山的混世魔王,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不禁回忆起自己年少时因公务缠身,尚未参透其中妙法,常常一摞文书要用一整天才能批完。而看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小狐狸精,每日无忧无虑,只是游荡于山涧,有一日气不过,怒斥过他,“身为九尾狐族,不积极修炼,争个族长之位,替你娘亲争口气;身为天帝养子,也不修成仙道,混个正经仙职;整日只会贪图享乐,你将来还能做些什么!”
“哥哥,我可是只妖精,妖精只求活得肆意,干嘛让自己那么累呢?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