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到底年轻,纵然是被推下楼滚了一遭,但经过几天住院疗养,身上现在除了几个瘀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外,也算恢复个七七八八。
洪警官则自从上次在医院问过话后,也没有再找过宁姝,仿佛这件事情与她就再无关系了般,没有了下文。
这期间明叙知倒是给她发过一条问候信息,不过宁姝也不指望他有多关心,她大胆猜测对方只是想试探一下自己有没有被自己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罢了。
“我说小宁啊,你看这个摆件放这里怎么样?”
宁姝正想着,身后就传来方叔中气十足的吆喝,她偏过头,好巧不巧对上一个白花花的脸蛋。
突如其来的怼脸吓得她心脏顿时漏跳半拍。
紧接着便是方叔光溜溜的脑袋从那石膏摆件后探出来,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表情的破碎:“你看叔这个选的咋样?”
这位朴实的中年大叔笑容憨厚,隐约间还带有几分期待,让人不忍说重话。
宁姝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但见此表情,她还是十分坚强地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顺视看过去——
那是个人型石膏大摆件,约摸着高度至少在一米六左右,模样似乎是想做成穿裙子的卡通小姑娘样式,但奈何模具精巧度着实不太行,卡通的人物抛不开写实风格,最后导致这个咧嘴笑的石膏姑娘面容不伦不类。
放在现实生活中够呛,但放在恐怖电影里刚刚好。
方叔仍然没有察觉出不对,眼神落在面前的惊悚石膏娃娃上是愈发的慈爱:
“怎么样?叔都是按照你说的在网上搜索,费了老大力气才从一堆什么无嘴猫,咖啡色耗子里选出这个。”
说着,他细心擦去石膏娃娃脸上的一小块灰尘:“我当时看店家上标注着密室恐怖道具时还愣了几秒,以为是什么特殊东西呢,没想到实物这么好看,放在咱们店里刚刚好。”
宁姝惊异于方叔可以在某宝推送的热门款式里选到如此冷门的款式。
更是震撼于店家都标注了恐怖道具,方叔还能这么义无反顾的朝着邪门审美上狂奔。
她心底当真是冷汗直流,无法想象倘若午夜下班时自己独自一人,会不会看到这个娃娃堵在店门口,咧开个僵硬的笑容对她“say hi”。
理智和情商在疯狂打架,宁姝嘴角抽抽,一个音节卡在喉咙里愣是半天没发出声。
终于,沉浸在自己独特审美中的方叔意识到不对劲,他笑容收敛几分,有些不自信:“小宁,这……这个娃娃,叔没挑错吧?”
他话虽这么说,手臂却下意识搂紧娃娃,看上去宁姝只要说一个“不”字,方叔就会立刻抱着娃娃就地大哭。
“怎么说呢,”宁姝摸着下巴,沉吟片刻:“这个娃娃看上去挺有故事感……”
她几乎绞尽脑汁,从不算丰厚的语文知识中挑挑拣拣良久,才拼凑出一句不算伤人的话:
“不知道叔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就是感觉这个娃娃会出现在西方国家中相亲相爱的一家三口搬进去的新家里。”
方叔欣慰:“这个娃娃我一眼就觉得她是很有各国文化在一起的碰撞感。”
宁姝继续道:“然后和这家的孩子成为很好的玩伴,自此后一家三口变为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
方叔感叹:“那还真是蛮温馨的。”
宁姝:“……”
可不是吗。
一家三口嘎的整整齐齐,怎么不算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呢?
宁姝甚至可以把这个娃娃无缝带入在自己所看的所有恐怖片中,但方叔显然已经对这个娃娃上头,活像恐怖片中被蛊惑的主角,这下她真是进退两难。
最后好劝歹劝,宁姝总算说服对方把这个娃娃放在门口,藏在店与店之间隔墙的小角落,美其名曰“这地方又能遮风挡雨,又可以把娃当门面展示”,总算是眼不见心不慌。
这几天她住院,老方也没有心思打理店铺,除了保持店内基本的卫生,又照着宁姝列出的清单添置物品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进展。
宁姝捧起之前没有画完的石膏摆件,上面早已干透的颜料一摸便掉下染色的石膏粉末,粘在手心上散发出淡淡的丙烯气味。
老方挠挠头,解释道:“这些东西我也不会画,瞎搞又怕废了你之前的心血,所以就没有乱动。”
按照之前宁姝的计划,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摆摊,基本上可以把重心放回到店铺里面来。
但奈何宁姝出了这档子事情,计划只能搁置下来,算算也浪费了不少时间。
“没事的叔,”宁姝重新坐回之前画画的位置,拿起早就被老方清洗干净的画笔,笑着说;
“我应该感谢你,按照其他黑心老板,我受伤这么长时间下来不被开除就不错了,哪有你这样每天给我又送水果又送饭的。”
老方难得严肃:“这就不对了,明明你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受伤,要是我真把你开了,那就真的不是人干的事情。”
安抚了老方几句,宁姝道:
“好事多磨,我们现在这个坎坷,代表着往后开店的道路必然是一帆风顺。”
……
她话虽然说的十分有干劲,但真正实操起来,也真是累去了半条命。
宁姝瘫倒在地,手上还残留着方才画画时留下的颜料痕迹,细看过去,她的脸上脏兮兮的,全是灰尘蹭在脸上的印子。
一整个下午,她先是把之前没有画完的石膏摆件全部画完 ,又把老方网购用来装饰店铺的杂七杂八快递全部归纳好,最后还不忘记再进行一遍全屋打扫。
主打一个累不死自己,就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最后将涮拖把的污水倒入门口的下水道,宁姝用衣袖擦了把汗。
她掏出手机,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十点十分。
街上大半店铺都已经关门,更别提他们这条以招待游客为主的旅游步行街,没什么客人,店主更是早早就打烊回家。
一时间街边安安静静,只有路灯昏黄的光下时不时走过一两个步履匆忙的行人,但也很快就消失在不远处的黑暗中。
光线着实算不上明亮,宁姝害怕污水溅到别处,索性放下水桶,调出手机的手电筒。
但她很快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的手机虽然破破烂烂,但对于屏幕光线的调节却是格外灵敏,因此她解锁手机后的屏幕光线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微弱的荧光。
但就是这一点光,宁姝敏锐察觉到店门口那儿站着个人。
她原先准备把污水倒完就锁门回家,所以干脆直接熄了店里的灯,现下看来,倒是一个错误的举动。
只不过那人似乎没有什么恶意,身形看着偏瘦,动作又笨拙的不行,似乎害怕宁姝发现了自己的存在,直往店铺旁边的角落挤。
那人挪动的过程中,宁姝听到有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以及伴随着一股……炙烤孜然的香气。
宁姝挑眉,小幅度地侧过身子,确保自己可以观察到那人动作,又不会因为有大动作而打草惊蛇。
她基本上可以确定,那鬼鬼祟祟的人影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于是宁姝越瞧着那动作靠近的方向,越有个邪恶的想法。
掏出手机,她没有多犹豫,直接戳开解锁屏自言自语:“对的,我现在倒完污水就准备回去。”
她说着,耸着肩膀把手机夹在耳边,手脚麻利地倒完污水,伴随着哗哗水声,宁姝状似不经意地“闲聊”:
“你说的那个恐怖片解说我也看过,男主最后看到的那个雕塑真是吓我一跳。不过说到雕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都市怪谈,就是从云镇老街那里传出来的。”
她声音不算小,至少方圆二十米内是完全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对方显然也是听见了,至少身子没再咕蛹。
宁姝见对方上套,也不卖关子,继续道:
“应该是十几年前吧,当时政治上还不算发达,家家户户没有什么夜生活,每天吃完晚饭基本上很早就睡了。
听当时镇子里的老人说,有几个工人夜班结束,估计是趁着看管不严,三个人喝了酒,醉醺醺的往回走。当时街上哪有什么路灯,当时几个人头脑晕乎乎的,只知道走的慢些。
本来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然而就在经过老街附近时,几个人忽然发现不对。彼时街上不知道何时起了雾气,周围的一切都看不真切,加上周围时不时有冷风吹过,那几个工人就算喝的再醉,都醒了七分酒。”
宁姝音色压得很低,语速不疾不徐仿佛是午夜电台的主持人,言语间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午夜惊悚场景,光是听着就代入感十足。
她说到这里,似乎在假装电话那头的回应,恰到好处的卡在最关键的部分。
与此同时,她的步子也顿在离那人影约莫六七米的距离:
“其中有一个工人胆子还算大,也应当听老人说过玄学之类的事情,知道几个人必定是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于是立刻破口大骂,试图让脏东西感到害怕。
几个人见状,纷纷效仿第一个出声的工人模样冲着浓雾中吼叫,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几个人似乎能感受到周围的空气愈加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人精疲力竭,嗓子都喊哑了却依旧找不到出路。纵使害怕,但好歹几个人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就这么被活活困在此地自然不甘心,于是有人试着向前方摸索。然而就在这时,有人触碰到了一个,坚硬而又冰凉的东西。”
宁姝语调缓下来,将身子隐匿在阴影中,慢慢踱步至人影身后。
“这触感绝非人类的皮肤,也不是常见的材质,而是光滑中又带着极小的粗糙颗粒,就像是——”
咕隆!
空桶坠地的声响在地上炸开,只见那身影先是虎躯一震,但理智尚存,知道自己不能出声,于是很有骨气的捂住嘴巴,下意识地往宁姝的反方向跑去。
可是那人本来就在角落里,压根退无可退,蓦然转身,只觉得鼻子一痛。
那人伸手摸索,只觉得指尖的触感平滑,细细摸上去,还能体会到极为细小的气孔。
宁姝恶魔低语:“那人细细体会着指尖的触感,终于反应过来,撞上的东西是石膏。”
此时此刻,宁姝故事中的人物与现实中那道人影重合,主人公都是一激灵,随后慢慢抬头向上看去。
宁姝:“缓缓向上看去,浓雾之中是一张惨白的,石膏制成的,还在微笑的——人脸。”
她话音刚落,意料之中的是一声惨叫。
这下宁姝也不怕什么打草惊蛇,索性调出手电筒探过去,就见一个女孩犹如一只失去方向的鸟,先是惊恐大叫着撞上老方白天安放在角落的宝贝石膏娃娃,然后像是被撞晕了,迷迷糊糊地细看过去,就见一张和宁姝故事里一样惨白的脸蛋正对着自己微笑。
于是这姑娘又是一声尖叫,晕头转向地再次撞到石膏上,随后惊叫出声,像是鬼打墙般的循环重复撞上尖叫这个动作三次后,她总算晓得往反方向跑。
只是还没有跑两步,就被人拉住。
“啊!”
可能是宁姝冬天手脚冰凉的缘故,让这可怜孩子误以为石膏妖怪追了上来,这姑娘继续尖叫着双手扑腾,看来真的是吓惨了。
宁姝无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勉强将如鸟儿一样扑腾翅膀的人按住,抽空摁开了店门口悬挂的照明灯。
随着白色灯光倾泻而下,那姑娘的动作就像是被暂停了般,一动不动。
见人冷静下来,宁姝收起手机,抱胸看过去,道:
“说吧,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