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段元禾正在屋里着急，坐立难安。
离木殇跟着府中下人来到小乐郡主房间。
“见过崇仪大人。”离木殇跪下行礼，一双绿瞳，过耳短发，一袭苍葭色衣衫，容貌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
段元禾：“仙道快起，快看看小乐。”
段与乐盘坐在榻上。
离木殇掀开她眼皮看了看，两只眼瞳都是全白的，“郡主？郡主大人？”
段与乐毫无反应。
离木殇切脉，“无妨，我写一个养肝补肾的方子。早晚各一副，五碗水煎成一碗，连续服用十日。另外，把这榻抬到窗边，能晒到太阳的地方。一南一北这两扇窗子要常开，通风。”
段元禾摆摆手，屋里几个下人立刻开窗，抬榻。
记忆突然断了。
离木殇出现在神渊眼前。还是一双绿瞳，过耳短发，苍葭色衣衫，可是容貌身形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
离木殇问：“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不好奇？”
神渊耸耸肩说：“你什么样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小郡主双目并不是眼疾。你为何不说出实情？”
离木殇说：“把绝灵阵停下，我告诉你全部。”
“我没用灭灵斩，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容忍了。”
绝灵阵已经像一张大网，把整个山包在里面，山顶上已经能看到绝灵阵正在合拢。
神渊攥了攥拳头，绝灵阵合拢得更快了，说道：“我要的是小郡主。我要你记忆干嘛。”
离木殇脸色更难看，“她是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抢走她？”
神渊说：“你只是山中灵气化形，怎么会有孩子？段与乐若是你的孩子？那生下段与乐的又是谁？”
离木殇说：“你放过我们。我教你如何有看破万物的瞳力，那瞳力可以破一切咒术。”
神渊看起来似乎在认真考虑她的提议，“还有呢？你会的应该不止这些。小乐身上长出的绿色灵珠，能活死人、肉白骨。”
“我的灵力可保万物不灭，哪怕是枯死了百年的花木，只要本体还在，我都能使之复活。”
“也能传授给我？”神渊成心跟她东拉西扯拖延时间。绝灵阵的合拢，还需要一些时间。
离木殇摇摇头，“阚木山中植物之灵是我，动物之灵是离阚殇。我们以兄妹相称，在这里相伴千年。虽早已是地仙，可始终不能在仙位上有所提升。数十年前，山中来了一个道人，我哥哥与他坐而论道七天七夜，之后他就跟随那道人离开了阚木山。我们山鬼不能离开这座山。我警告过哥哥，三年之后一定要回来。不然不是消散就是成魔。可是，三十年过去，他都没有回来。”
“七年前，那个道人回来了。他说离阚殇当初离开这里，是因为我们二仙一灵，如果不合二为一，在仙位上是永远不可能提升的。可是离阚殇不想吸干我的灵力，我当然也不会这么做。于是，他决定离开。”
“离阚殇想等他灵体消散之际，逼你不得不这么做。”
“道人告诉我，让我去豫东城找一个人，一个拥有了我哥哥全部灵力的人。”
神渊说：“这个人就是段与乐。”
“对。”
“她是如何拥有了你哥哥的灵力？”
“我不知道。也许是段与乐的母亲跟我哥哥生下了这个孩子。也许，是我哥哥在即将消亡之际，把灵力都转给了这个刚刚诞生的孩子。”
神渊望向天空，“段与乐不是眼疾，她眼瞳中是这万年来离阚殇和你看过的星辰云海。”
离木殇的眼泪终于在眼眶中挂不住了，“是，她身上是我哥哥全部灵力。可她的肉身凡胎根本承受不住，所以总是很累，像是睡不醒，那瞳力可看破世间万物，所以就连睁开眼睛对她来说，都是巨大的消耗。”
“你把段与乐带回阚木山就是为了取回离阚殇的全部灵力。”
“哎，我当初见到段与乐就应该直接动手，可是她那时太过弱小，我怕她经受不住这九九八十一天的灵肉分离。不忍害她性命。可这次若再不动手，她的肉身就会被灵力消耗殆尽。”
“不用跟我说你的慈悲。现在你已经得手了，为何还不把段与乐还给她家人。”
“如今，我和哥哥灵力合二为一，我想带小乐一起飞升。”
“可笑！你可曾问过小乐自己的意见？万一她想做一个普通人，生老病死呢？”
“世间苦啊。”
“呵，这就是你们仙人的慈悲？要我看，仙界绝情断爱，未必更好。她又不是孤儿，又不是无人疼爱。在世间享受亲人的爱护，将来嫁人享受爱人呵护。若她喜欢孩子，生上几个，儿女绕膝，天伦之乐，经历完整的人生有什么不好。”
“亲人会离世。爱人如果背叛她呢？孩子如果顽劣不孝呢？”
“那是她的事，与你无关。”
“她若是我哥哥的孩子，那就也是我的孩子。怎么与我无关？”
“仙人还真是自大啊。你顶多算孩子姑姑。”神渊冷笑一声，说道，“好，就算与你有关。你在世间万年都不能更上一层楼。天外有天，仙外有仙，你怎知飞升之后，不会受到更高阶神仙的打压？你怎知不会犯错，不会被贬凡尘？天有天劫，地有地罚，下面有地狱，中间有修罗。没甚差别。”
绝灵阵已经合拢。离木殇的容貌又恢复小孩的模样，身形越来越淡。
可是周围的树枝和藤条开始疯狂地攻击神渊。包裹小乐郡主的那棵树更是被枝叶密密实实一层又一层的缠绕起来。
神渊用冰刃回击，喊道：“离木殇，我知道你失去了离阚殇，你想留下小乐跟你作伴。可是，到底什么对你来说才是重要的？难道你希望阚木山化为尘埃？”
那些树枝和藤条的攻击慢了下来。
神渊说：“我只是用绝灵阵把你跟阚木山分开，你就不用被一直困在这里。不会伤你分毫。”
离木殇的声音游荡在空中，“你当真？”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这绝灵阵要耗费我多少法力？我本可以用更简单更省法力的灭灵斩毁掉你，毁掉阚木山，我一样可以夺回小乐郡主。你要不要试试？”
神渊脚下开始形成冰层，迅速蔓延至眼前可见所有土地和花木之上。神渊每踏出一步，冰层下的花木就碎成粉末，化为乌有。
神渊威胁道：“或者，我也可以先让你看看如何毁掉这满山遍野的绿色？”
山外传来一声虎啸，震天动地。
那些冰层蔓延的更快了。
神渊说：“或许在你眼里，我不过一百多年修为，法力低弱。可是，外面有一只万年灵兽帮我呢。不然这七七四十九层的绝灵阵也不会强大到如此地步。”
树枝和藤条的攻击终于停止了。
空中接连不断地开始显现出一颗颗绿色的珠子，晶莹剔透，如同漫天繁星。
神渊抬头仔细看，跟当初小乐郡主身上长出的绿色灵珠一样，“这是？”
离木殇说：“我是植物之灵，植物没有五脏六腑所以有灵无气。我哥哥是动物之灵，他的仙灵则是有灵有气，五脏六腑三焦一气。每天我从小乐身上取走一些我哥哥的仙灵之力，其中命气会分离出来凝成这灵珠，能救活有血肉的动物。”
神渊终于明白自己的脏腑就是依靠离阚殇的这仙灵之力长出来的。
离木殇说：“九九八十一天，所以这是八十一颗灵珠。这东西我没用。送给你。”
“多谢。”神渊伸手把漫天绿色灵珠收了，深施一礼，“之后你愿意修炼飞升也好，愿意留恋世间慢慢消散也好，你兀自去罢。”
离木殇说：“小乐若在世间过得不开心，你要告诉我。”
“放心吧。她会经历生老病死，寿终正寝。尘归尘，土归土。”
离木殇几乎已经淡到看不见，问道：“神渊啊，那你呢？你的归处是什么？”
……
绝灵阵带着离木殇脱离了阚木山，拥有了完整的灵体。
山中那些色彩斑斓到如同幻境的奇花异木瞬间枯死，只剩原生的最普通的花木。
神渊劈开包裹着小郡主的树干，抱着她飞身来到山下。
生风迎上去，接住神渊和小郡主，“没事了。”
神渊收了绝灵阵，阵中窜出几百道白光落在山腰和山脚各处，“之前入山的侍卫和暗卫说不定也还有救。”
神渊俯在生风背上，觉得疲惫不堪，喊道：“墨玉垂珠。”绝灵阵虽然有生风的帮助，可还是损耗了她不少法力。
生风：“叫它干嘛？没用的东西，绝灵阵刚展开不到一半，它就妖力耗尽晕过去了。”
“红耳呢？红耳可在？”
“那个红耳朵的小老鼠？”
“对。”
“在。”
生风带着神渊落地，红耳就在脚边。
“红耳，让山中灰小仙们寻找生魂之气，把那些树干咬开。那些侍卫就算转醒，恐怕也没有力气自己破开树干。”
红耳点点头往山里跑去。
神渊把小郡主交给段元禾，“带回去调养，有些虚弱。没有大碍。不要用大补的汤药，温补即可。”
段元禾双眼含泪，“多谢仙家。”她抱着段与乐，看着神渊脸色苍白，“仙家，如若之后没什么要紧事，不如也到府上休养几日。”
神渊说：“不用了。”
生风却已经答应道：“好。”
神渊：“嗯？”
生风尽量压低声音说：“你连一件像样的外氅都没有，到现还穿着人家风宗弟子给你的衣袍。”
段元禾笑道：“我府上不是什么洞天福地，吃喝也粗陋，仙家不要嫌弃。”
生风直接把后背的神渊挡住，不让她说话，回答道：“不嫌弃，这就走吧。”
神渊在生风身后歪过头来喊道：“等一下，崇仪大人，山中侍卫和暗卫都被离木殇困在树里，成了花木的养料，不过说不定能救回最后一批的人……”
段元禾说：“是。我刚才听到了，稍后会派人来接应他们。”
神渊翻身爬到生风背上，说道：“带上墨玉垂珠啊，还有我的小红耳。”
生风说：“带什么带，跟你有什么关系，管好你自己吧。到处捡这些小妖怪，有什么用。”
“小妖好办事啊。你看刚才，要是让你进山，你还不把阚木山都踏碎。”
“一座山而已，有什么关系。”
神渊在生风宽阔的后背躺下，眯着眼睛看着天空，“杀戮是容易的，毁灭也是。我以前在临家的时候就是如此。母亲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我不想做那样的人。你看那阚木山，奇花异木虽然没了，但是原本的古木参天，郁郁葱葱，多好。”
生风也仰头看了看刺眼的白色天空，“很好。”
神渊翻身过来，拽了拽生风的大耳朵，“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没听过。”
生风甩甩头，“我又不是人。”
“那你更得留一线啊。你寿命那么长，还有几万年，以后万一遇到之前结的怨呢。”
“谁在乎。”生风迎着风，打了个哈欠，“如今会通灵阵、召唤阵，够资格跟灵兽签订契约的修仙之人越来越少了。恐怕过不了百年，就没有人知道灵域，就算知道也没有本事能去了。”
神渊也打了个哈欠，“生风，好困啊。”
“睡吧。”
“饿的睡不着。能吃下一头羊。”
“等到了王府，别说是一头羊，你就是要十头牛，崇仪大人也能让人给宰好，抬来给你吃。”
“烤羊腿，烧牛尾，羊耳牛舌卤上一天一夜，收汁切丝，拌在一起……生风啊，我上次在妙境山吃的烤芋头抹蜂蜜，可香了……”神渊嘟囔着各种好吃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