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西郊,妙境山,东西绵延五十余里。妙境观的主观在最高的主峰上,周围还有数座小峰,各有宫观。
最西侧的山腰有一处神泉,山脚有一条灵溪。
段氏祖坟就在这依山傍水的最西侧。
清晨,一个衣衫飘逸头发束带的男子在灵溪边散步。他走到一处停下来,他身后半山腰一棵巨大的月桂树的倒影正好在男子脚下。
男子手里拎着一个白瓷酒壶,似乎看到这景色高兴起来,竟然大声吟起诗。
吟罢诗,他喝了一口酒,听见身后传来有人踩动砂石的声音。男子回头,一个一袭白衣、乌发垂散的女子正走过来。
男子像是有些被吓到,后退了两步,旋即跪下磕头,惶恐道:“在下惊扰了狐仙清幽,在这里赔礼了,还请上仙原谅。”
赵贝锦笑:“你当我是这山里的狐妖?”
男子抬头,“这灵溪我常来,从没见过有人……”
赵贝锦也笑,指了指身后:“我就住这里,也没见过旁人。”
男子更害怕了,什么人会住在这荒山野岭啊……
赵贝锦说:“所以,你也是人?”
男子拱手,“在下封彻,字清让,今年三月入中都赶考。”
赵贝锦心想,开春科举,这都快入冬了,还在中都流连忘返,看来是考中了等官缺,于是又问道:“所以,你不知道我是谁?”
“恕在下肉眼凡识,不认得上仙。”
赵贝锦笑,“你来。”
男子不由自主跟着赵贝锦身后往半山走,转过两弯的山道,男子这才看到,这里依山建了一排二层阁楼。
赵贝锦说:“我家祖坟在这后山,我在这里为父守丧。”
男子看了看周围花草杂乱无章,以及漆成纯黑的大门半敞着,能看见里面光秃秃灰色的影背墙上什么都没雕,院墙也是灰黑色。门上一块黑色的匾,灰白色的字写着望山阁。
跟“坟”这件事,真的很搭……
男子更加确信她是山里的什么妖怪,一边后退一边作揖,“打扰上仙,打扰上仙,在下告辞,告辞了。”
赵贝锦在这里住了快一年了,不问世事。
每个月段泽御都会派专人送钱粮柴盐、锦缎成衣等各种用度。复风狸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来看她。
赵贝锦笑她,“你初一、十五不好好在观里做科仪,拿我这当道场啊。”
复风狸说:“不管哪个月,初一、十五都是好日子,出行无禁忌。科仪午时之前就完成了,下晌正好来看你。”
“你身子恢复得如何?”
“殿下不用担心。”复风狸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夜不能眠,食不知味。之前在风宗是她对手的不过三两个,可现在连刚结丹的小师妹都比她厉害些。
赵贝锦知道她没说实话,可也没有多问,说:“咱们去溪边吧。我让花颜、飞霜准备些茶点。”
“好。”
两人在灵溪边上喝茶。
赵贝锦说:“我在这里为父守丧还要住两年。”
“殿下若是觉得无聊,我也可以陪殿下去城里转转。不会有人知道。”
赵贝锦摇摇头,“不,我要你听师父静檀散人的话,这两年闭关修习。等两年后我回中都,我要你恢复到十成功力陪我回去。”
“好。我答应殿下。”
“明日起,就不要再来看我了。”
“这……”
赵贝锦打断她,“答应我。”
“好。”
两人正说着,身侧传来一阵马蹄声。
赵贝锦看过去,“原来是表姐来了。”
张放策马到了近前,翻身下来,“好兴致啊。加我一个。”两个侍卫也下马,远远站着。
赵贝锦笑,“好难得,张大将军今日有空。”
张放直接席地坐下,“张大将军?怎么听着像叫我爹。殿下这是嫌我来少了,责怪我呢。”
复风狸笑:“殿下在这里待着无聊,咱们就算天天来,她都嫌不够。”
赵贝锦笑着说道:“天天来?那真是烦死了。”
三人一直说笑到日暮时分。
复风狸起身告辞,“我要回观里跟师兄弟做晚课了。”
赵贝锦起身,“张将军在这里稍等一下,我送送风狸上人。”
“好。”
片刻,赵贝锦回来,说:“咱俩往那边走走。”
“好。”
两人走了一段,赵贝锦回头看看,能看见自己住的阁楼二层的窗户和翘檐。
“应该就是这里了。”
张放问:“这里?出什么事了?”
“这两个月清晨,我总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这溪边发呆。”赵贝锦回身指了指自己住的地方,“就是那个窗户,正好能看到这里。前后错开两步都看不到,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张放前后走动着看了看,往前走会被一棵巨大的月桂树挡住,阁楼是依山坳建造的,往后走就会被前面的山体挡住,“确实。”
“我前几日又看见他,就走出来跟他闲谈了几句。”
“什么?殿下可是皇太女,怎可随意与陌生男子说话,万一他别有用心怎么办。”
“他似乎并不知道我身份,只是凑巧站在这里,因为他说这里溪中正好能看见月桂树的倒影,”赵贝锦指了指眼前的溪水,“你看,确实很美。”
“殿下不要轻信他。”
“我们只是聊了聊山水,他说喜欢清晨的灵溪。我看他谈吐不俗,不是山野农夫。穿着琬琰色的薄衫,内衬是冰苔色,料子飘逸,纹绣精致。连白绢鞋上都是银线暗绣的卷云纹,极雅致。”
“这种打扮,在这样的山里?”
“我第一次出现时,还吓了他一跳,以为我是山里的狐仙。”
张放冷笑,“这还不是居心叵测?”
“怎么就叵测了?”
“照你说的,他以为遇到了妖怪还敢再来?还跟你聊山水?正常的人应该是唯恐避之不及,再也不敢来了才对吧?”
“他有辆马车,停在那边。”赵贝锦指了指入山的山道方向,“说是夜间在城外酒肆饮酒,反正也要等城门开了才能回去,干脆沿着灵溪散步。”
“哼,什么城外酒肆。怕是在城外江上花船上整夜玩乐的纨绔。”
“我还以为你要说他是山里妖孽呢。”
“你刚才也说了有马车,妖孽要马车干嘛?你看复风狸和神渊,飞来飞去,哪用骑马、驾车。”
赵贝锦笑:“这倒是。不过,用她俩修仙之人比喻是不是不太合适。”
张放也笑,说道:“你现在平和很多,今天下午见你都在笑。”
“我如今住在这里,连母亲都不来,每个月只是派人送钱粮。还能有你和复风狸每个月来看我,有什么不平和的。”
张放怕她伤感,口风一转问道:“所以,殿下是想让我查查那男子的家世?”
赵贝锦说:“他叫封彻,封清让。是今年三月来中都赶考的文生。”
“若真是妖怎么办?”
“我这里还有上次神渊留下的符咒。若真是妖,请她来,易如反掌。”
“为什么是那个神宗弟子,风狸上人还没恢复?”
赵贝锦叹息摇头,“她从上次五涧寨救回来后,元气大伤。我让她听静檀散人的话,入山闭关去了。”
“上次殿下让神渊去徽州驿道送我回中都时,我就想问殿下,神渊与咱们交情尚浅,之前又有过结,她说的结盟可信吗?”
“之前我得势时,也许是真的。”赵贝锦耸耸肩,“现在,谁知道呢。再见,可能又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