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项庄舞剑

本月十五，是甄湖屿于浮光台宴请的日子。

一切都按照方正志的计划进行。

首先是甄家的船岳沧号。

甄公子没有撒谎，此船长九丈有余，宽三丈，高二丈五尺，通体以纯金铸就，辅以玄铁为骨，赤铜为筋，玉石为饰。舰首雕刻一条蛇在花心吐信子，是前朝南宫家的家徽。蛇目是产自台海的夜明珠。

此船有两层，第一层为士兵舱，储有铠甲、弩箭、火油弹。第二层为将领议事厅，船侧配有二十四门黄金狮吼炮，船上有专门的火药师傅，调配各色火药，当二十四门狮吼炮齐发，可焚山断江。

更不要说船尾的设有元气炉，内蕴天地奇珍，可聚天地元气，驱动船只……

如此好的一艘战舰，甚于凤京皇家，由此可见台岛甄家财力。

崇泊是岳沧号的统领，他和方正志差不多年纪，因为常年在船上，皮肤黝黑如铜，身躯高大，筋骨强健，站立时如同一座铁塔，给人沉稳如山的压迫感。

方正志注意到船员只有百十来个，问为什么。

崇泊回：“王爷说我年纪大了，管三艘船太累了，所以你看这岳沧号豪华，其实兵力减半。”

“三艘？可是小屿爷提及的另两艘黄金船？”

“正是。岳沧号是甄家最小的船，”崇泊说，“岳澜与岳浔比这还要大个三四倍。”

百十来个官兵，不是天道盟的对手，方正志已经布置下去，他对岳沧号势在必得。

其次，是黎熠熠。

黎熠熠来的有些迟，没有赶上参观岳沧号，但是无所谓，甄湖屿听到黎熠熠的身份，立即两眼放光，不等参观完船就急着下去换衣服。

“既然是四王爷女儿，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方正志立马嗅到一丝机会。

甄湖屿换衣服换了很久，直到黎熠熠到了，他都还没出来。

方正志介绍黎熠熠与崇泊。

“这是岳沧号的统领崇泊，”方正志道。

“崇统领，”李一刀点头。

崇泊双手背在身后，打量李一刀：“确实是黎承桓的女儿，倔得很。”

本来南宫家和黎家不共戴天，但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今甄家与天道盟的目标一致，崇泊不会抵触黎熠熠。

方正志气定神闲拉开主位的椅子。

“郡主请坐！”方正志让黎熠熠坐下，他坐在黎熠熠右手边，崇泊在黎熠熠左手边隔了一个位置坐下了。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方正志话里有话，“你说是不是啊，崇大人？”

崇泊顿了顿，回了一句：“还是要看他们小孩子的意思，我们都是老头子了，做不得主。”

方正志没想到崇泊这么快就认了，今天还真是给这个小屿爷作媒的？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海上蛟龙崇泊都说自己老，我看这世上就没有年轻的了！”

甄湖屿。

他一袭苍碧云纹长袍，腰间墨玉嵌金腰带，手中转着一颗碧海琉璃珠，他大步走来，衣角随步履流转，隐隐泛出光泽。

他身后跟了个侍从，也是一副贵气公子的打扮。

方正志要起身，被甄湖屿一把按住：“方老客气！”

“我换了身衣裳，来的迟了些。”

“这位是……”

甄湖屿站定，他好奇地打量黎熠熠。

方正志介绍：“黎熠熠郡主，睿王四爷的孤女。”

甄湖屿点点头，突然说道：“熠熠好生面熟，总是觉得在哪里见过。”

黎熠熠显然没想到甄湖屿这么直接，她脸都红了，半响才说道：“怕是公子认错了人，我从未去过台岛。”

“那便是前世的缘分吧，”甄公子笑道。

方正志找人打听了，这个甄湖屿最爱玩乐，台岛上多是热情外放的外族女子，黎熠熠这样拘谨矜持的中原女子不多见。

男人看女人，无非就是个新鲜。

甄公子的话一出，这场宴会的目的已经明了。

玉城公子、马明与梭三位分舵主，自来到浮光台后就表情紧绷，直到看到甄湖屿对黎熠熠的态度，他们好像终于放心下来。

原来不是清算自己，是卖郡主。

方正志满面春风说：“早就听说小屿爷一表人才，今日得见，是方某的荣幸。”

甄湖屿大笑：“天道盟各位英雄愿意拨冗前来，亦是湖屿的荣幸。”

他身后的侍从说道：“各位英雄，酒菜已经备下，还请大人们坐下，边吃边聊吧。”

酒过三巡，甄公子脸色泛红，开口道：“方老，可以聊聊正事了。”

“不绕弯了，我需要天道盟的支持，”甄湖屿说。

甄家这些年出岛的出岛，联姻的联姻，家族越来越庞大，甄王爷年纪大了，想选一个人接手。

“我母亲是六姨太，按说轮不到我，”甄湖屿说，“但是我必须得有个位置。”

方正志捋胡子。

去年朱宁舟带着天道盟的水军打下了闽州，现在的知府是天道盟的人。闽州有一个小港口，离台岛很近，仁宗因为生病，也没有太顾得上。

甄湖屿的意思是要与黎熠熠成亲，他要借四王爷女婿的身份进凤京，做出成就给甄家看。

“小屿爷有崇大人和岳沧号，”方正志说，“进凤京不是问题。”

“岳沧号外强中干罢了，”崇泊说，“方老也看到了，这次随我来的都是些老人，这个船是给他们养老的。”

“王爷的意思是我这次进杭城探探风头，水军统领的位置还是要看岳澜号和岳浔号。”

“小屿爷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想趁退下来前帮一把。”

方正志仍然不语，这是多年谈判的经验，再拖一拖，谁先露底牌谁就赢了。

果然，甄湖屿按耐不住又开口了。

“甄家愿助天道盟一臂之力，但是湖屿无意皇位，只想要台岛。”

方正志真想现在就将易文子请进来！

易文子带着甄湖屿的回信登门，方正志说：“易先生怎么说？”

这易文子是刘伯温后代，本来有意招她入天道盟，但是易文子说她性子随性，不愿意受拘束。作为回报，她给方正志算了一卦。

她说打闽州不能直接走，而是指了个方向，天道盟的水军成功绕过仁宗在东海国的眼线，一击即中，三天就拿下了闽州。

易文子说：“今夜天象分明，吉凶已定。方老，今年乃您花甲之年，六十甲子一轮回，正是气运大成之时。此番天机已显——‘甲子遇贵，山河易主’。此局之中，您乃定乾坤之人，贵人暗助，凶星避让，成败已定，不在他人！”

方正志说：“此局凶险，我怕盟内有异心。”

易文子微顿片刻，看向南方，神色微敛，声音低了几分：“但凡大事成前，皆有一劫。南方天煞微动，主有小人搅局，惟方老无须忧心。此煞微弱，不足为患，反倒是助力之象，乃‘屠龙先折鳞，夺鼎必破足’之势。”

话说得好听，方正志还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本来没想好怎么处置黎熠熠，嫁出去是最好的，甄家会替他处置。

一举多得。

方正志朝门口的手下示意，上酒。

“渔火梨花白，入口绵柔，酒香似江上渔火朦胧，因此得名。”方正志说，“是我的私酿，这次特意给小屿爷与崇大人尝尝。”

酒上来了，方正志亲自给所有人斟满，然后举杯道：“睿王四爷、十五王爷于方某皆有知遇之恩，方某组建天道盟，便是为报此恩、复此仇！如今狗皇帝既死，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新帝即位，天下大乱，正是我天道盟扬刀立威、复仇雪恨之时！多谢小屿爷、崇大人厚爱，方某誓率天道盟直取凤京，斩尽余孽，取那狗皇帝首级，以慰诸君！”

说罢，举杯而尽！

“好！”

甄湖屿鼓掌三声，也站了起来：“我果然没看错！方老乃真英雄也！”

“这杯敬方老！”

他一把干了杯里的酒，又斟满：“这杯敬天道盟各位英雄！”

再次斟满，他弯腰碰了下黎熠熠的杯。

“这杯，”他笑嘻嘻地说，“敬……”

“敬娘子！”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黎熠熠身上。

方正志帮腔：“郡主为睿王骨血，她一心只为复仇大计，我相信小屿爷不会薄待我们郡主的……”

黎熠熠的手握紧酒杯，她满脸通红，咬紧下唇，终于她眼睛一闭一睁，下定决心站了起来。

“俯首天前非拜君，立身世上自为主，”她朗声道，这是挂在天道山庄里的对联。

“替天行道！”黎熠熠举杯一饮而尽。

“替天行道！”众人也举杯道。

“好！”甄湖屿喝得舌头都大了，“我、娘子果然女中豪杰！好酒量！”

他拿出一直在手里把玩的碧海琉璃珠：“这颗珠子生长于台岛深海的千年珊瑚丛，采珠女十年才能采得一颗，离岛前母亲特意给了我……”

他将琉璃珠塞给黎熠熠，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见面礼！娘子笑纳！”

黎熠熠拿着珠子入了神，甄湖屿不再看她，转而对着众人笑道：“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

“来人啊！”他说，“奏乐！”

身后的小侍从立即起身招呼。

乐工、歌女、舞女很快上来，舒缓的笛声中，甄湖屿丢掉了酒杯，和舞女手挽手跳在了一起。

用不着等到成亲那天，甄湖屿就露出了浪荡子的真面目，以后有的是黎熠熠受的。方正志瞥了眼左边，崇泊一脸已经习惯的样子，黎熠熠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可比当四王爷的女婿更舒服呢。

方正志又喝了两杯，朝手下挑挑眉，过会儿该易文子上了。

音乐由舒缓转为急切，原来是来了鼓吹手，节奏刚健有力，甄湖屿真的喝多了，推开了舞女，取出腰间的扇子，绕着桌子跳了起来。

他挥舞扇子时而如刀剑劈砍，时而如鞭子挥舞，扇子开合间，产生如雷似鼓的声响，渐渐的他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变得坚毅。

甄湖屿的舞姿干脆利落，气势雄浑，众人没想到台岛的甄公子竟然是如此专业的舞者，看呆了眼。

方正志则被他的扇子吸引了注意力，不似一般公子哥的扇子，扇面反光，难道藏了什么……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甄湖屿经过黎熠熠，扇子从崇泊头上经过。

“……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他挥扇向前，从玉城公子走到马明。

“……寄蜉蝣于天地……”

“渺沧海之一粟……”

他从马明走到梭，突然一个急转身，高歌着：“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

开合扇子，一道银光闪过，玉城公子的头从脖子上掉了下来！

血从脖子出来，直直向上喷。

“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玉亦云：'众人皆醉我独醒。'”

甄湖屿收起扇子，吟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