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傀儡失了控制,身形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栽倒。
叶谏之将余晚正拉开,方要出手,见侧旁飞来一道白光牢牢托住了它。
“望儿,不是说了让你们在客栈等着,怎的到处乱跑?叫我好找。小杰呢,他的傀儡怎么随处乱丢,伤了人怎么办?”
温自影唤着走出来的长望,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看到那个满脸是血倒在地上的人,迟疑道:“那是小杰?”
长望一眼没看温自影,但还是闷闷应了一声。
温自影也不生气,像是早已习惯她这态度,看到视线范围里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没端半分一门宗主的架子,轻点头和众人打了个招呼,揽起荀俊杰,“走吧,你娘还在家里等你。”
长望咬住下唇,近乎要咬出血来,迈出去的步子显得有些沉重。
“温前辈,长望师妹,我送你们!”常千明抬高嗓音,路过叶谏之身旁时特意停了脚步,“哎,听说光摇山塌了?”
“你很开心?”
“当然没有。”
嘴上这么说,但常千明嘴角压了数次才勉强压回去,临到开口话里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脸却绷得死紧,一本正经道:“最后一次都没去上,我很遗憾的。”
“得了吧。”叶谏之戳穿她。
“行了,我还有事,走了!下次见我一定赢你!”
常千明一手拎孟千秋,另只手朝背后比了个八的手势,“云衢,八月,照溪城,不见不散!”
虽没说到底做什么,但云衢听懂了她言外之意,喊道:“这次你可别又不来!”
“知道了!”
“天天找人约架,精力用不完一样。还是你和清江好,一提起比试,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云衢慨叹地步至叶谏之身边,看到被他护住的余晚正,笑眯眯地问:“这位是?”
“我姓余,名晚正。”
“哦——我听清江提过,”虽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但云衢声音还是没控制住,惊呼了一声,抱手作揖:“嫂嫂好,久仰久仰。”
余光瞄见叶谏之神色黯淡,云衢喜色渐收,磨着嘴皮不明就里地问:“怎么了,这副表情?”
叶谏之沉默地摇了摇头,穿过几人直直走向宣霁,拿出一根玉简递过去,“纪道友,我想知道这丹方可是出自你手?”
宣霁扫一眼便知这是什么,也没接,如实答道:“这丹方我给过两个人,一个是江鸿,另一个……是郁师兄。”
果然是他么。
叶谏之面露苦涩,回身看向余晚正,“前日他被扣下时,把这个塞到了我身上。”
“余姑娘,我……”
“不必说了,”余晚正打断他,“我明白。事情的真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更何况你。那个情况下即使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况且本就不是你出的手。”
“可……”叶谏之欲言又止。
“叶公子,”余晚正轻唤了一声,“我不觉得他是死了。你知道的,他不喜欢那里,如若不是五长老,他早就离开了。如今这样,对他来说也是解脱。”
她抚过手中的荷包,仿佛又想起那些年里郁清江一个人担起破风刀所有期望的日子。
从前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也不在意,整座宿风山,她在乎的也仅仅是郁清江一人罢了。
她一直知道,郁清江并不喜欢没完没了地修炼,也不想和崔意浮他们起冲突,但他是被五长老捡回山的孤儿,五长老于他而言,恩同再造。所以郁清江不能走,只要五长老需要,他会永远待在山上,做让五长老放心的宿风山第一天才。
和郁清江一样,她自己也不喜欢修炼。上山那日崔凛欲收徒,她拒绝并不仅仅是因为寒朱并未认她为主,也因为她对修道一事毫无兴趣,甚至有点隐隐的厌恶。
所以早在她跟随郁清江上山之前,他二人便知晓此行不会有两全其美的结局。
不过她还是来了。
仙人也好凡人也罢,一辈子都太长、太难以预测,不若争一争这朝夕。
现在这样,不过是换了他先走而已,也没什么区别。
余晚正长吐出一口气,“他说过你是和他一样的人,我想,他也不会怪你。所以,别再偷偷跟着我了。”
好的坏的,愧疚的妒忌的,通通都不再重要。
正如她先前所言,她要离开这仙人所去过平凡人的日子,带着两个人的心愿。
“……好。”
余晚正嘴角弯出一抹笑,道了句“后会无期”,抬步向北去,脚步轻快,像只久居樊笼乍然飞出的鸟,远比在宿风山上任何一日都鲜活自在。
叶谏之目送她离开后,愣神看着手中的玉简,云衢喊了数声,意识才遽然回笼。
“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云衢面色也不似先前那样明快,愁眉不展又带有几分小心地问:“她刚刚那话什么意思……谁死了?”
听到宣霁的话,他心底就隐隐有了猜测,又觉得不可能,但听完余晚正的话,几乎已经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可他还是不想相信。思来想去,还是直接问出来最好。
“是清江。”
云衢骤然缄默。
许久后,他问:“怎么死的?”
“我逼死的。”
云衢勃然而怒,拎住叶谏之衣领便想吼“你胡说八道什么”,可看到叶谏之的表情,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谏之,这个玩笑不好笑。”
叶谏之没接腔,满身颓丧地靠在树上,仿佛只有借着树的力量才能站稳。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最终还是云衢先开的口。
“到底怎么回事?”
叶谏之将事情和盘托出,云衢再次沉默。
“事后我想找意浮单独聊,她一直躲着不肯见我,可那天夜里迟月归也死了,太上长老亲自动的手。她死时手中握了一枚玉佩,和沈垂死前被太上长老捏碎的那块一模一样,我去看过,上边封了三道护身法阵。那法阵咒文复杂、精妙无比,绝非崔家所有,迟、沈二人皆出身寻常人家,身上亦不该有那个。”
叶谏之只觉头疼不已,多想一步都要死去活来地折腾一番,用手覆上额头,听到云衢说:“迟月归是不对劲,但她只是递出了刀,崔意浮才是推着刀往下落的刽子手,她俩摆明了就是事先商量好的,谏之,我不信你看不出。”
叶谏之自嘲地抬了下唇角,没有否认。
云衢好似能猜到他未尽之言,没再追问,怒起一拳打在树上,风乍起,林影摇曳,地动山摇。
“余姑娘不在乎,我不行。”
云衢一脸阴沉地握住平秋色,“你和清江相识数十年,交情甚笃,我也不差。我知道崔意浮是你表妹,你有你的难处,此事我不与你为难,但清江从未主动招惹过崔意浮,反倒是崔意浮一而再再而三地寻他麻烦,如今他连命都搭进去了,这口气我咽不下。”
话罢,他提剑便要走。
叶谏之凝出一条短树藤挥出,树藤宛如流星飞逝,准确射到云衢脚边。
“你去哪?”
“宿风山。”
眼瞅叶谏之要发飙,云衢面色转晴,恢复了惯有的嬉皮笑脸,适才的阴沉宛如错觉,“放心,太上长老可是隐元境大修士,我去找他麻烦,不想活了吗?”
“师尊应还在宿风山脚下,正巧我之后打算去照溪城一趟,便去问问他是否同去,顺便也看看这崔大小姐现今是何模样了。”话及此处,云衢音量陡然压低,眼神中闪过一道寒芒,“谏之,今日我不动他们是因为我还不够强,他日等我有那个能力了,这笔账我一定会讨回来。”
话音一落,他扬出笑意,挥手道:“走了!”
叶谏之身心俱疲地抚上额头,林中静了片刻,他后知后觉琢磨出一丝不对劲。
叶轻扬呢?
叶谏之里外寻了个遍,放出灵识又在林子四下搜了一圈,终于确定他的好弟弟又跑了。
叶谏之摸出几乎没动过的乾坤袋,忍不住气笑了——这傻子之前离家还知道带宝贝,这回怎么就不知道偷摸拿点东西防身了,到底跟谁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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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江鸿一脸懵地看着累得直喘气的遥遥,回想起刚才叶轻扬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拍醒在草丛里打盹的遥遥,然后拔腿就跑的情形,茫然问:“你跑什么?”
“你懂什么?”叶轻扬脱口道,“再不跑等我哥反应过来抓我回家,我就要被我爹娘打死了。”
“……”江鸿眉间拧紧,“那拉我干什么?”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叶轻扬偏头望向丰子俞。
江鸿也转过头望他。
顶着两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丰子俞讪讪一笑:“我怕不拉你,被打死的就是叶谏之了。”
江鸿和叶轻扬:“……嗯?”
“你不是要找古川吗,上次阿扬差点被你掐死,这次见了他大哥,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以防万一嘛。再说,你是连风门头号悬赏犯,叶谏之手中法宝无数,又有丹元境修为,那些东西在他手上可跟在阿扬手上完全不同,你确定还要在他面前继续晃悠?”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两人同时点了下头,莫名对上视线,彼此翻个了白眼移开。
“那她呢?”江鸿指着宣霁。
“她是我拉的。”叶轻扬望着江鸿,含糊道:“那个……她不是做了我一个月护卫吗,我还没结账,你什么时候跟她打一架,我结了帐,咱们各自好散不是。”
这么说也是。
“宣霁,来。”
江鸿做好了准备,水瑟都召了出来,谁知一直嚷嚷着要比的人却主动拒绝了。
“为什么?”江鸿大惑不解。
宣霁却也不理解她的困惑,理所当然地回:“你都快死了我还比什么?”
“嗯?”
江鸿和叶轻扬再次同时出声,只不过前者是疑惑,后者是惊喜。
“你的灵都成那样了,我才不会趁人之危,娘说了,赢要堂堂正正赢,等你哪日好全了再说吧。比起这个,我倒觉得先和你较量一番更好。”宣霁召出霰尘,抵在丰子俞肩头,“常千明和云衢短时间内大概是比不了了,不过你还在这,也不错。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丰子俞低头看了看莹莹发亮的霰尘,忽然脸上一白,身子蜷了下去。
“我、我没动手啊。”宣霁无措道。
当然不是你动的手,一看就是装的。
江鸿白了丰子俞一眼。
果不其然,他捂住胸口,被叶轻扬搀扶着站直身子,一张脸眨眼间已经白得和鬼相差无二,步伐虚浮,有气无力道:“非是我不想履行承诺,但宣道友你也看到了,我之前在明涵涧受的伤还没好,一动灵力就浑身疼,不若这比试还是再往后推推?正好咱们做个伴,一起上路,我跑得了初一也跑不了十五,你大可放心。”
呵,演技不错。
江鸿心道。
一看他都这样了,话里话外还在替自己着想,宣霁都不免扪心自问是不是她缠太紧了,忙不迭松了口:“我说了不会趁人之危,你且安心养伤,待你好全,咱们再比不迟。”
丰子俞连连道谢,看得江鸿在一旁不住咋舌。
行吧,不比就不比,反正不是她着急。
江鸿转过目光,“叶轻扬,你也把我的账结了。”
叶轻扬身子蓦地僵住,像被人塑成了雕像一般,极其缓慢地扭过头:“啊?”
“啊什么啊,两万灵石,你还要拖到几时?”
瞧着面前人一副心虚样,江鸿心头一动,脸瞬间就拉下去了,眼露寒芒,语气却前所未有地透出几分柔和:“你不会是没有吧?”
叶轻扬眼神四处乱飞,看前看后就是不敢对上江鸿,满是试探地道:“那个,我、我哥把我乾坤袋拿了,我让遥遥去拿回来,结果、结果这倒霉玩意净捡自己喜欢的,就摸了一堆丹药出来,所以现——哎你别动手!冷静,冷静!阿俞!救命!”
江鸿一拿出水瑟,他便一蹦三尺高地蹦到了丰子俞背后,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我现在就是没有,你杀了我也没有!”
“好。”江鸿扳开丰子俞,一步步靠近叶轻扬,不带半分感情地说:“那我就杀了你。”
“哎别别别!”叶轻扬立马怂了,边后退边找补道:“江姐姐,江祖宗,你行行好,我只是暂时没有,又不是一直不给,你容我宽限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