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尖沙咀。
街道上霓虹灯闪烁不停,车水马龙,灯光如两条川流不息的光河,将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
撞进了灯红酒绿的梦幻场,暖黄又迷离的灯光瞬间将人包裹,头顶的水晶吊灯洒下细碎光芒,晃得人眼晕。舞池里,动感的劲歌金曲震耳欲聋,鼓点一下下敲在人心尖上。男女们随着节奏肆意扭动,汗水和香水味在空气中弥漫。
三姑今日来最旺的夜场米兰宫巡场点数,她坐在二楼最中间的沙发上俯瞰场下一派热闹繁华景,心情甚佳,精致勾勒过的红唇扬起淡淡的弧度,身体亦随着歌曲旋律轻轻扭动。
然而一道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就这么撞进了三姑眼中。
是大老板。
三姑手下的夜总会在尖沙咀等旺地生意兴隆,受不少大佬青睐,是名副其实的一线欢乐场。而大老板对此类生意不甚上心,在二线的旺角等地经营夜总会也只是为了壮大毒品生意或者搞赌博偏门,所以无论是陪酒小姐还是娱乐活动,他甚至都够不上三姑的一根手指头。
大老板大手一挥,包了楼下五张桌的酒水,张罗着手下兄弟放肆玩乐。
“最近大家辛苦,今晚尽情玩,我做东!”大老板声音裹挟着不容置疑的蛮横,瞬间压过场内的嘈杂。手下的兄弟们先是一愣,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欢呼。
王九率先扬声附和,“多谢大佬!”
谁人都看得出来大老板此番来意不善,没多会儿就露出了狰狞面目。他眯着眼,目光在夜总会的小姐们身上肆意游走,很快盯上一位身着旗袍、面容姣好的小姐。她正笑意盈盈地给大家倒酒,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眼里的猎物和棋子。
大老板朝身旁王九递了个眼神,王九会意,朝那位小姐招招手,将满满一杯酒递到她面前:“靓女,过来陪我饮两杯啦!喝了这杯,今晚赏你个大红包。”
小姐吓得脸色惨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嗫嚅着说自己喝不了,并不止地朝王九鞠躬致歉。
王九见她不从,愈发张狂,不仅不松嘴,甚至起身把人拽了过来,一只手还开始不安分地攀上她肩膀乱摸两巴,嘴里骂骂咧咧:“装什么清纯,在这夜总会做小姐还跟我玩矜持?是不是不给面子!”
手下的兄弟们见状,跟着起哄,放肆地吹着口哨。引得夜总会里的其他客人,有的面露惊恐,悄悄往角落缩;有的则敢怒不敢言,只能无奈地低下头,继续佯装喝酒,氛围瞬间一落千丈。
小姐被逼的眼眶泛红,双手死死护住自己,拼尽全力挣扎着,带着哭腔哀求:“老板,我只是个侍应,我真喝不了。”
王九却仿若未闻,那只咸猪手愈发肆意妄为。很快,小姐所谓的故作矜持惹怒了王九,他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猛地扬起手,“啪”的一声,重重地扇在小姐脸上。这一巴掌力道极大,小姐瞬间被扇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周围的人被这一幕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却没人敢上前阻拦。
三姑自是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眼神一凛,对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立刻快步下楼。他们分开人群,走到大老板所在的酒桌前,一个伙计抱拳说道:“大老板大驾光临,我们招待不周,三姑特意开了瓶好酒,请您上楼一聚。”
大老板正看热闹看的兴起,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打断,顿时怒目圆睁。他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带着几分不甘和嚣张,“三姑请我,我肯定去啦。”
王九见目的达到,自然不再痴缠,跟着大老板上楼赴约。两人甫一到二楼,就见三姑站在楼梯口,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眼神却透着犀利。她微微欠身,语气不卑不亢:“大老板,您今日来我这儿本是贵客,可这般闹法,怕是不太合适吧。”
大老板并不把她倒在眼里,他径直走过,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满不在乎地说:“三姑,你这地方的小姐太不懂事,我的兄弟不过想找点乐子,她还敢不从。”
三姑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缓缓说道:“大老板,寻欢作乐也得讲究个你情我愿,这样闹下去,对谁都不好。”三姑话里有话,自然是在暗示大老板最近的各种越矩行为,她朝伙计抬了抬手,让人倒完酒就退离。
三姑倒了杯洋酒,推到大老板面前,她抬手抚了抚耳垂上的珍珠耳环,笑道:“开门见山啦,大老板今日来肯定不单单是来帮衬我生意的吧?”
“同聪明人讲话,果然爽快。”大老板拿过那杯洋酒一饮而尽,“城寨要拆,大家都知道的啦。我同龙卷风新仇旧怨堆积多年,也是时候清算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生意人,从不参与你们社团争斗。”
大老板眯了眯眼,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努力耐着性子继续讲道:“城寨我肯定是要进的了,但我能不能进去,得看三姑你愿不愿意帮我手啦。”他朝王九招了招手,他掏出一沓用油纸包着的现钞,“九龙城寨一拆,你们都要找好后路继续做生意的,龙卷风在城寨占山为王而已,没了城寨,他空有名头,城寨拆了之后,十有八九他的各路仇家都会上门寻仇,三姑你都不想被他连累吧?”
听到这里,三姑已经明白了大老板的意思,她往椅背上靠了靠,“你想怎么样?”
“小小诚意。”大老板指了指那沓现钞,“三姑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才能做到利益最大化。你过档帮我经营夜场,钱分你三成,还给个股东位给你做,你我合作,一起发财。”
三姑怎会相信大老板会如此好心,名义上说是请她出面经营夜场,实则狼子野心,想要吞并她手下产业,并利用她的夜场扩张他的毒品生意。一来二去,三姑迟早会被他挤出局,到时候别说钱,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三姑听后并未急着开口,双腿优雅地交叠缓缓翘起,手轻轻抚过裙摆,动作间满是从容与优雅。她抬眸看向对面的大老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开口:“想同大老板做生意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你明知我跟龙卷风交情不浅,却又偏偏选我?”
大老板不紧不慢地拿起雪茄,用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吐出一圈圈袅袅烟雾,才缓缓开口:“三姑你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在城寨扎根二十余载,没几分过人的本事,又怎能在道上混得风生水起?我向来是个惜才之人,我必定不会亏待你。”
三姑不语反笑,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眼神却始终紧紧盯着大老板,似要将他看透。
顿时,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大老板雪茄燃烧时偶尔发出的“滋滋”声。
过了半晌,三姑才慢悠悠地开口:“大老板,你这份赏识,我心领了。不过过档不是小事,我要想一下。当然,丑话讲在前头,如果我愿意过档,我得跟每间夜总会的阿头讲,但他们是走是留,我管不了。”
大老板弹了弹烟灰,目光笃定:“你不必担心。只要你点头,我自会安排妥当。你的那些手下,我会一视同仁。”
大老板笑着点头,将雪茄在烟灰缸里摁灭:“好,我等你答复。”说罢,他搂了搂肩上的外套,大摇大摆地走出包厢。
三姑冷眼看着大老板离去的背影,陷入深思。屋内残留的雪茄味,混合着潮湿空气,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道上的消息传的很快,大老板拉三姑过档的事儿很快就众人皆知。
阿柒将这事儿告诉龙卷风时,他正帮熟客修剪头发,手中的剪刀上下翻飞,碎发簌簌落下,神色认真专注。
“大老板动作倒是快。”龙卷风低声冷哼,嘴角浮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笑意,“他知道明着来拿我没办法,就想断我后路,烧我粮仓。”说这话时,他手下的动作却丝毫未乱,依旧稳稳地为顾客修剪着发型。
“当年要不是阿好的妈救了她一命,又得龙哥你关照多年,她又怎会有今日的风光与得意,她应该不会出卖我们的吧。”阿柒满脸疑惑,眉头拧成一团。
“情义又值几多钱呢?再深的情义都比不过真金白银啦。”龙卷风嘴角浮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那笑容里藏着历经江湖风雨的沧桑与世故 。他退后两步,满意地欣赏着自己刚完成的发型作品,随后,他微微抬手,示意学徒领客人去洗头。
店里的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吹起地上的碎发。龙卷风踱步到一旁,伸手拿过搭在椅背上的湿毛巾,不紧不慢地擦着手。随后他从兜里掏出烟盒点燃一根,吐出的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散开,模糊了他的脸。“要换作我是三姑,我会答应得很爽快。”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裹挟着烟雾飘散在空气中。
阿柒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这么多年,咱们一起在城寨打拼,风里来雨里去,那些患难与共的日子,她能说忘就忘?”
龙卷风弹了弹烟灰,目光透过缭绕的烟雾,望向大花笼外的天空,“大老板给出的条件,足够让很多人动心。三姑一个女人,在道上摸爬滚打不容易,就算她真的过档,我都不会怪她。”
“不过,”龙卷风话锋一转,“如果谁想在城寨乱来,我是不会手软。”
而阿好听说这事儿之后,就急匆匆地跑去夜芭黎,想找三姑问问清楚。甫一推开门,就撞上了信一的门生,阿好有些惊讶,“提子哥?你怎么在这儿。”
“信哥带我来这儿按摩,现在只有一个小姐有空,所以他先进去了... ”
提子的话还在嘴边打转,阿好已然快步迈向柜台。她迅速扫过墙上的名牌,毫不犹豫地朝着五号房间奔去。
她猛地伸手,“砰”的一声,风风火火地推开了房门。
此时,信一正坐在按摩床边,背对着门口,双手不紧不慢地解着衬衫纽扣。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让他不禁轻轻啧了一声,不过,那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愠色,他悠悠开口,带着几分调侃:“细凤姐,你手脚轻点啦,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话落,他随手将解开的领带潇洒地甩到一旁,顺势把衬衫也褪了下来。阿好刚迈进房间,这一幕便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她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信一像是察觉到了异样,兀地回头,就看见阿好瑟缩成一团,双眼紧紧闭着,身子还微微颤抖着,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
“阿好?你怎么来了。”
阿好偷偷睁眼瞄了眼周围,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慌乱后,才缓缓睁开双眼。信一赤膊转过身来,走到她面前,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来查岗啊?”
阿好狠狠瞪了他一眼,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些:“你怎么在这儿。”
信一耸耸肩,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烟点燃,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我来按摩啊,细凤姐的技术全城寨最劲啦。”
“按摩?”阿好提高了音量,语气里满是怀疑,“夜芭黎什么时候真成按摩店了?”
信坐在按摩床边,神色有些慌张,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阿好的眼睛,“阿好,真的只是想按个摩,舒缓下筋骨。”
阿好往前跨了一步,正要与他继续争论,但很快理智就恢复了过来,她摆摆手,不想再与信一斗嘴,“算我多嘴了,你别生气。”
“没.... 我真没有。”信一也觉得越解释越混乱,干脆就顺着阿好的话不再提这茬,“你找我有事?”
“不是什么要紧事。”阿好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望向远方,缓缓说道:“我是来找三姑的。传言说她为了做生意,要过档去大老板那边,我想问她是不是真的。” 说着,阿好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刚刚对你发脾气,真的很抱歉,我心里太乱了。”
信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轻声问道:“你觉得三姑真会为了自保而出卖大佬吗?”
阿好沉默了片刻,苦笑着说:“商人重利,这也正常。但三姑究竟会不会这么做,我真的不知道。只是一想到城寨如果真的拆了,这一切都会不复存在,我就……”阿好的声音渐渐哽咽,她强忍着泪水,“我真的很舍不得城寨,舍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舍不得这里的每一个人,我明明才找到了新的家... ”
听到这里,信一的内心不禁泛起一阵感动的涟漪。他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啦,你要相信一切都在我大佬的掌握之中,肯定不会有事的。”
阿好听着信一的安慰,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情绪也逐渐稳定。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嗯,我知道了。” 说着,她抬手抹了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