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奚睁开眼睛，入眼是极精致的雕梁画栋，他每次醒来都会迷朦片刻，脑袋正昏沉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拍了两下，然后一个人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大表叔不好了，杨……”
叫声戛然而止。
晏奚茫然道扭头，看向来人：“怎么了？”
范景行道：“你、你后面……”
晏奚受不了他这样说话说一半，猛的回过头去。鼻尖差点撞上一截玄色的衣领，忙不迭往后仰了仰上身，可鼻尖还是闻到了清冷的香。
晏奚愣了愣，眼神往上瞥去，便看到了一片冷白的皮肤，深陷的锁骨，宽阔的肩膀，和一截玉质似的下巴。
晏奚：“……”
赵九渊垂眸，擦过呆滞的晏奚，下了床，看着范景行道：“何事？”
范景行咽了口口水，眼神乱飞，就是不敢看晏奚和赵九渊：“杨延云追着敞寻跑了，我一路追到这里，但在附近把人跟丢了！”
晏奚听完，立刻清醒过来。
西境护法敞寻？阴虚神下大护法，实力至少和容瑄平级。杨延云这小子也是胆大，敢单独一人就追着修罗级的邪灵跑。
晏奚揉了揉额头道：“这个不省心的小子。具体点，在哪跟丢的？”
范景行伸手指了个方向。
是主楼的方向。
晏奚坐在床边穿靴子：“好啊，自己跑上门来了，省得我再找。刚好，一锅端了。”
范景行紧紧跟在他后面，他看看两人，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选择办正事要紧，道：“那敞寻奇怪的很，抓了我们也不杀我们，只是把我们关在一个小破庙里。后来公子来了，才把我们放出来。”
因为在外，范景行已经习惯喊赵九渊为‘公子’，晏奚听完却诧异对房中的人道：“你们去西宁了？”
那难怪范景行和杨延云知道敞寻这个人了。
想起敞寻的厉害，晏奚沉痛教训道：“你们师父没有教你们，遇到比自己强大许多的邪灵，跑为上策吗？”
范景行挠挠头，天真道：“啊？敞寻很厉害吗？公子只告诉我们，在西宁作乱的邪灵叫敞寻，让我们离远点。其它的，并未多说。”
晏奚：“……”这还叫并未多说？
赵九渊让你们离远点就是告诉你们那邪灵很危险的意思！
三人很快来到主楼前。白天的主楼比起晚上的主楼，多了几分朦胧虚幻的感觉，少了几分阴沉诡异。风沙依旧很大，直到翻墙落入院中，脸上的割痛感才缓轻了很多。
主楼内悄无声息。行去大殿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那些皂衣侍从、被掳来的少女通通都不见了。
晏奚心道不好，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在短短几秒之内便移动到了大厅。
大厅内，金黄色地砖上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正前方的高台上，一个身量纤长的白衣男子背对着他们，负手站着。
范景行也冲了进来，见到地上的人，立刻冲过去，摇晃那人的肩膀：“杨延云！醒一醒！杨延云！醒一醒！”
杨延云被摇的七上八下，头疼欲裂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别摇了，死人也要被你摇醒了……”
范景行大怒道：“谁让你乱跑的！要不是我刚好碰到大表叔和公子，你现在小命早没了！”
杨延云刚想呛回去，却见到了范景行眼里的担心，满腔怒火忽然被一把火熄灭，嘴巴动了动，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晏奚看了他们一眼，道：“景行，他腿断了，你先带他找个地方治一治。”
范景行这才注意到杨延云一直用手捂着左腿，脸色又慌乱起来，手忙脚乱扶着杨延云出去了。
从始至终，白衣人都没有转过身来，对这一幕视若无睹。
晏奚心道，果然如范景行说的一样，敞寻对杨延云一点兴趣也没有。但他还是盯着台上的敞寻，道：“敞寻，其他人呢？”
被直接叫出名字，敞寻似乎也不惊讶，闻言转过身来。
一张惨白的面具映入众人的眼睛。
这张面具上半张双眼流着血泪，是一副悲伤的脸。下半张嘴唇鲜红，嘴角上扬，是一副微笑的脸。
敞寻的目光在晏奚和赵九渊的脸上快速一扫，晏奚注意到，敞寻的目光在见到赵九渊时稍稍凝滞了一瞬。
邪灵之间能感受彼此的气息，他第一次见到赵九渊，也是被他身上浓郁的邪气所吸引，直接下了杀手。但赵九渊与他见到的邪灵都不同，他身上邪气浓郁，但未见他主动害人过。
所以敞寻这种表现，晏奚并未放在心上。
敞寻的声音听着不算年轻，嗓音像是被砂砾磨过，低沉而沙哑：“鸠占鹊巢，不杀算是轻的。女的被我关去了南楼，男的全部赶去了沙漠。”
晏奚只是试探一问，没想到敞寻竟有问必答，而且答的清晰准确，如果不是他身上萦绕的浓郁邪气，晏奚都要怀疑他是个人了！
敞寻说这是他的地盘，晏奚自然以为他说的是他先占了这个地方，嗔无就是那鸠占鹊巢的。
对于闯入自个儿地盘还能不杀，只是将他们赶走，对于邪灵来说实在算得上十分的宽宏大量了！
晏奚是追查消失女尸和沙河村覆灭而来，已经得知这些事的背后黑手是嗔无。他是为惩治嗔无而来，也不是遇到邪灵就杀。便不欲与敞寻纠缠，想要追嗔无而去。
晏奚正欲离去，敞寻忽然问道：“你们可是要去找嗔无？”
晏奚脚步一顿，大方承认：“正是。”
敞寻淡淡道：“那就不用找了，嗔无对我母亲不敬，被我扒了皮，丢进了蛇窟里。剩下的，两位自便。”
*
杨延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真想问范景行一些事，就见晏奚和赵九渊走了进来。两个人都面无表情。
晏奚这人平时嘻嘻哈哈，脸上总带着三分笑意。杨延云认识他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种表情，不由心里咯噔一声。
晏奚往桌边一坐，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他。
杨延云有些心虚，他这次好大喜功追着敞寻，一路来到这座楼阁，不知他真实厉害。后来见他赶走全部人，才现身想将他擒获。没想到被打断了一条腿，才知道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
他想了想，嗫嚅道：“我只是想尽早把人抓到。”
晏奚瞥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凤非就在附近，明日便到。你是他的徒弟，等你师父来管你吧。”
杨延云脸色一白，却还是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凤非一向严厉，要是被他知道，他另一条腿估计也得被打断。
刚好范景行从门外走进，手里拿了几盘点心，就听到晏奚说凤非要来，吓的手一哆嗦：“师师师父他真的要来啊?！”
晏奚从他手里拿了一个桃子，咔嚓咬了两口，站了起来，道：“我要去趟蛇窟，我老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蛇窟在摘月楼西北三里之外，只见几块巨石矗立在黄沙中，巨石的背风处有一块平地，平地下方又是一块凹陷的平地。晏奚站在平地上，发现凹陷的深度至少有八九十米。上百条蛇在坑中游动，蛇堆中躺着一个满脸浑身是血的人，那些蛇就用猩红的舌头舔舐那人的伤口，场面十分恶心。
见到他们，嗔无慢慢动了动，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却只摸到一脸的血肉模糊。他十分爱惜自己的脸，见状直接傻了，愣了片刻，似乎不敢置信自己的脸变成这样了。紧接着嘶哑尖利地大叫起来：“我……的脸……啊！！！”
两个血淋淋的眼珠直直向晏奚看来。
“是…你们…把敞寻叫来的？”
说完不等晏奚说话，竟直接振飞了身上的蛇群，从坑底一跃而起，伸手朝晏奚抓来。
晏奚正想避过，一个人影已经先一步挡在他前面。
阴冷至极的阴气化成剑意，将嗔无斩落至坑底。
赵九渊一身玄衣，站在他面前，垂眸朝坑底看下。
那些蛇见有人落下，本想蜂拥涌过来，却被赵九渊身上的阴气威慑，瞬间齐齐退后了好几米，挨挨挤挤凑成一堆，在嗔无身边留出了一大块空地。
换做平时，晏奚肯定有心情凑上插科打诨说一些：“殿下威武，殿下好厉害！”的话，但现在他却没这个心情。
敞寻突然出现在摘月楼的时机太巧了。敞寻既然如此神通广大，不可能不知道嗔无一直在顶着他的身份残害女子，为什么以前都不管，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一个可能的解释，就是敞寻不是为了嗔无来摘月楼的，而是刚好碰上了嗔无作乱，才动手惩治了他。
敞寻知道嗔无最珍爱自己的容貌，却故意以这种方式毁去其容貌，这番故意折磨又是为了什么？
晏奚盯着坑底不断怒嚎的嗔无，忽然看向赵九渊，问道：“你可记得小蝶说的沙河村的故事，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赵九渊道：“她并未说时间。”
这就对了。
“小蝶说，焦山带着他们跑出来了。我当时问了她一个问题，‘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村长呢？因为没有人相助，他们根本跑不出沙河村！”
赵九渊皱眉，道：“你怀疑这个人是……”
“没错，我怀疑这个人就是敞寻。”
“可这么说，未免牵强。”
晏奚道：“待我问问他，你就知道我为何这么认为了。”
晏奚说完，冲坑里的嗔无道：“我有个办法，能助你脱离此蛇坑，破了这阵法。只要你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如何？”
嗔无正被蛇群折磨的痛苦不堪，他的身上、脸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蛇，那些蛇疯狂地啃咬着他的皮肤，有些还试图往他的肉里钻。
嗔无几乎失去了神智，但晏奚的话还是给了他一丝希望。
“快……救……我……”
“救你不难，只要你告诉我，那日将你这位村长困住，协助众人出逃的人，可是今日的西境大护法，敞寻？”
“你……”嗔无的声音断断续续，但仍能够听出声音中的震惊。
“是他……那个贱人……趁我不注意，放走了我的祭品，还把我刚做好的人皮给活活烧了。等我出去后，我一定要杀了他，那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