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拜访一下旧地吗？”戚爱眼尾斜斜一翘，像烟一样刮过，随手把玩着成型了的“猫咪”，一下一下，整个“人”忽然沾了“纷纷十丈软红尘”的味，常顶着的那张不似人类的脸头一次叫人眼珠子黏在了上边。

李继熙心中直道：“这条惯会挖人心肝的美人蛇！”废了全身定力，把目光钉在戚爱青丝覆盖的侧脑，不合时宜的悸动慢慢降下，揶揄道：“旧地？我有什么‘旧地’要去？是哪家会所吗？”

戚爱自动把他话里的渣过滤了：“去老家，或者老师的单位看看？”Ta莫名其妙的起了些兴致：“哎，我记得老师简朴得一张办公桌用十年了，算算年纪，你或许还在那上面写过作业？他们指定留在原地参观呢，过去一趟，在办公桌上聆听一下长辈的教诲什么的？我觉得挺有仪式感的。”

“有个鬼的仪式感！”李继熙下巴一下子收紧，眼神闪过阴翳，居然胆大包天地对这位掌权者口出不善。

虽然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覆水难收，他深吸了几大口气，生硬道：“你要是知道就不会这样说，还有，现在是缅怀一个死……缅怀亡者的时候吗？清明节还有大半年才到呢！”

戚爱：“是吗？”

Ta玩味地吹了口气，猫猫——Nat耳朵痒痒，往ta怀里蹭，戚爱挼着毛茸茸的脑袋，似笑非笑：“好吧，我只是觉得，自由的时光就要结束了，该和过去好好告个别才是。”

李继熙：“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老板，你不会觉得，我们以后还能这么逍遥？”戚爱叹气：“那他们可有的丢脸了。为这么多面子买单，我们大概得得大出血了。”

李继熙面颊抽了抽。

他很想第一十一次质问戚爱，早知今日，那您当初在干嘛呢？！

好歹作为合伙人，他却一点知情权和参与权都没有，李总觉得再诘难一百次都是应该的。

“唉，就这两天的事了——所以去不去？”

“……不去。”李继熙不明白戚爱为什么要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刨根问底，心里不耐，但是他不太想知道无视ta的后果，况且，戚爱似乎一直蛮尊重教授的，于是斟酌着道：“不是我不想去，我……我根本进不去好吗？”说到这里，一股委屈忽然抽了他心口一下。

“我十四岁后，与国内的高等教育无缘，我爸把我送出国后，把我家进出的第二权限给了他那个看中的学生，更何况是单位？所谓‘云泥之别’，他那里的花盆恐怕都看不上我这样的泥巴吧？”李继熙讥诮地扯扯嘴唇，“就算我还小的时候，去他办公室一回都要签保密协议书，哈，在他办公桌写作业？他可真是公私分明，整个基地就他把自己儿子当贼防。”

戚爱饶有兴致地抬起眼，或许是这段时间真的穷极无聊到变态了，又或许是一直以来无人倾诉，真的在心里憋了太久，看着那双深海一般宁静而神秘的眼眸，倾诉欲悄无声息间涌起，攥紧他的心脏，李继熙不由自主地把年少时积攒的委屈和嫉妒倒出来：“你尊敬的老师应该带你回过家吧？进过我家的实验室吗？”

戚爱思考了一下，配合地点头，补充一句道：“我记得分成两半，那间小点的‘学生实验室’是老师专门给你的，对吗？”

几年前惊鸿一瞥，估计只有ta这样大的脑内存才能做到留存，戚爱倒是能从寥寥几眼里推断那个“学生”指的是李继熙——父子情深另说，主要是嘛，里面的用具有些初级，还很新，一看就知道没好好用过，教授他真正的学生都是什么人？没一个等闲之辈，即使是只听过他讲座的学生，大概也是各大期刊上的常客。

所以实验室肯定是给李继熙的。

当然，这话说出来就不能听到一个好玩的故事了，戚爱善解人意地递绳子：“老师对你很好。”

看着戚爱眼里“你爸很爱你”的情绪，李继熙不以为然，古怪地笑了笑：“是吗，原来我该知足吗。原本只有一间的，在我表现出对实验室的好奇后，父亲他不由分说就划了一半给我这个不争气的学渣，很慈爱、很慷慨，值得我歌功颂德三天的，是吧？去他妈的慷慨大方！”他激动间抓住衣襟，狠狠吐了口气，缓了缓，才说：“因为我不懂事，进去过几回。我没想要打扰他，也没打算窃取机密，不过是看他和他的学生们经常进进出出的，我就是想……但是，伟大的教授才不会允许任何隐患的存在呢，所以他直接把实验室一分为二，得，堵住悠悠之口了，谁也不能说他什么，这下压力全给到我这个不肖子孙，不愧是启明星呢，高明。”

李总陈词完，一阵一阵的空虚忽然掠起，不同于数次媒体前的背稿，这次没有咔嚓声，没有掌声，唯一的听众连人类都不是，加上说的是久违的实话，所以李继熙难得的在唾沫横飞后保持着清明和平静，然后，想到了很多久远的，被长大后唾弃又匆忙埋葬的事。

——大概他那伟大的父亲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当然估计也不想了解，自己的儿子最开始也是想过奋进的，他努力的目标就是未来能进父亲的实验室，家里那个，还有工作的那个，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被别人称赞一句“真是后继有人啊”。

不过，李继熙想了想，他爸确实是选好了继承者的，那个叫戚喻靖的学生不就是么。

那姓戚的刚转行同样是一问三不知的小白的时候，李新盛一反常态，手把手地教导他，姓戚的做了什么成果，教授能挂在嘴上连夸三天他懂事的，戚喻靖甚至是他家第二权限人，更能够常常出入书房替老师跑腿。

是了，“戚爱”，连这个能掀起腥风血雨的怪物都被他父亲冠上了他钟爱的学生的姓。

虽然，在戚爱一直的引导和隐瞒下，李继熙误会了一些事情，比如他所嫉妒的戚喻靖才是命名了戚爱的“父亲”，但不妨碍他内心的火苗无薪而烈：“喜欢优秀，呵呵……有时候，要不是证据确凿，我都怀疑那个戚喻靖才是他儿子，或者……哈。”李继熙住嘴，没有再一逞口舌之欲亵渎先人的欲望了，只嘲弄一声。

戚爱不置可否，把Nat猫放下膝盖，随便拂了下衣摆不存在的黏毛，低低笑了声：“既然这样，不去也是合理的，那你再好好休息两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