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盖蚕坊是所有人期待已久的事,也是最干劲十足的事。
大家甚至连一夜都不想等,吃过晚饭后赵堂和银珠便去了村长家,问松木一事。隔日直接去了福阳县,找他们家的亲戚定石灰。
刘空梅和谢成山去了鹿和县定砖瓦。
魏承晏也没闲着,去了宋氏镖局,请他们来开工。
谢蓝衣则是在家里,请了十几位同村壮汉,让他们帮忙拆蚕棚。
蚕棚里的架子和竹匾全都用牛车拉到了家里,拆下来的木头尚且崭新,便摞在地边等着日后盖蚕坊时再用。
蚕棚这边还没有清理完,那边魏承晏已经回来了,还买了辆马车,马车速度要比牛车快许多,把镖局一行人的牛车远远甩在了后面。
魏承晏“吁”地一声,拉紧缰绳,马儿前蹄高扬,一声长嘶后又重重落下,稳稳停在了路边。
谢蓝衣听到声音看过去,魏承晏跳下马车,抬手向她展示:“我买的,你看怎么样?”
“怎么突然买马车了?”谢蓝衣走过去查看。
魏承晏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道:“马车坐着不冷,我特意选了最大的,能坐七八个人,到时候可以全家人一起坐着去县城。”
谢蓝衣刚还想着用不着,听魏承晏这么一说,眸子倏地一亮,以前他们只有牛车,要出门只能两人顶多三人坐一辆,不仅不方便说话,还要被风吹日晒。
有了这马车,大家就可以一起围坐在里面,一路上说说笑笑,甚至还能嗑瓜子喝茶,想想就很美。
她抽回手,欢喜地上前打量马车。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看马车,比她想象中大很多,以她的身高,要踩着脚凳才能上去。
“这是什么木?多少钱买的?”谢蓝衣弯腰打量程光瓦亮的车辕,指尖轻轻拂过,甚是光滑。
“三十五两买的。用得耐磨损的榆木,里外都有髹漆。好看,也能承重。”魏承晏跟在后面讲解。
“这么贵?”谢蓝衣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马车大,马品也好,掌柜的本来还要四十两,是我硬磨价磨出来的。”魏承晏掀开车帘,“你看,马车里面坐垫都是软的,中间还能放个小茶几,若是铺个毯子,睡上面也不觉得拥挤。”
谢蓝衣踮起脚尖朝里面看了一眼,果然同魏承晏说得那样,里面面积很大,挤一挤的话,家里所有人都能坐上去,直觉告诉她,这种规格的马车,应该算是鹿和县最高的了。
如此三十五两的价钱,似乎也说得过去。
“这马车跑起来比牛车快得多,要是去学堂接谢远,估计用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回来。除此外我们还可以给宋兄他们送饭,他们盖房子要价比别家低,还说不让我们管饭,我觉得有点不厚道。有了这马车,我们送饭时就不会凉得那么快。”
魏承晏回来被风刮了一路,鬓角处垂下几缕碎发,半遮住了下面浓而不杂的眉梢,显得鼻梁更加挺立。
谢蓝衣看着他的侧脸,听他嘴巴一张一合地说完,接话道:“魏大善人想得真周到。”
“那是。”魏承晏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谢蓝衣忍俊不禁。
两人说话间,镖局的人已经驾着牛车赶过来,他们穿着压箱底的旧衣裳,带着盖房用的工具,以及水壶和干粮。
谢蓝衣从怀里掏出自己设计的蚕坊图纸,过去递给宋奇。
宋奇果然是专业人,打开一看瞬间了然,甚至还提了些专业意见出来。
谢蓝衣原本就是行外人,只是在养蚕房和住宅区做了布局划分,对于宋奇的一些行业话根本听不懂,因此便全权交给宋奇做决定了。
开始动工后,谢蓝衣让魏承晏和家里几个男丁在地里看着,她就在家里和刘空梅、银珠一起给他们烧饭。
大冬日里盖房本就辛苦,再吃不上热乎饭哪行。
镖局的三十六个人全都在,再加上请得十几个帮工,以及自己人,做饭并不是易事。
谢蓝衣几乎每隔一日就要跑一趟鹿和县,买新鲜的菜肉回来,家里原本有不少屯粮,经此一事,也渐渐吃完了,后来再去鹿和县,连着米面也要买。
干活的人体力消耗大,饭量也大,为了快些做好,谢蓝衣经常做大锅菜,用猪肉和各种蔬菜炖在一起,有时还会加上粉条,粉条吸汤,吃起来更下饭。
做好的大锅菜倒入木桶中,为了不让饭菜凉太快,谢蓝衣还会套上刘空梅做得中间有棉花夹层的木桶套。
装完后三个人一起去地里送饭,每回都能收到无数笑脸和夸赞。
她们做得开心,大伙盖房也盖得有劲。
一直到过年时双方都没有停工休息,谢蓝衣为表谢意,给工匠们发了大红封,另外又买了两只羊,炖羊汤给大家喝。
不知是羊汤还是红封的缘故,工匠们干得更快了。
·
转眼到了三月,寒气不再,村里的桑树开始争前恐后地发芽,只需一夜,叶片就能长到核桃大。
这个季节里,扶桑村里入眼皆是翠绿,到处弥漫着青草芳香。
村民们亲眼目睹了这个冬日里拔地而起的蚕坊,日头一暖,不等谢蓝衣招人,便自告奋勇地过来询问是否招工。
谢蓝衣穿着轻巧的春衫,笑着摆手让大家再等等。
这一日他们要忙着搬家,没有闲暇时间招人,蚕坊那边已经装潢得差不多,就差住进去了。
谢成山和刘空梅回了南竹村,准备把日后能用上的东西全部带过来。
谢蓝衣收拾了自己的衣物首饰,以及记账用的笔墨纸砚,装进新买的箱笼里。魏承晏东西是最少的,只带了几身喜欢的衣裳。
反观银珠和赵堂,收拾了近一个时辰还没有收拾完。
谢蓝衣将箱笼搬上马车,去她那边查看。
“银珠姐,不用什么都带,蚕坊那边买得有新的。”
谢蓝衣跨进门,发现银珠和赵堂正在叠被褥,床边还放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大箱子,里面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
看着那箱子,谢蓝衣颇为无奈,“怎么连杌子也带上了,蚕坊那边有新椅,用不着带这些。”
银珠闻声回头道:“这杌子又不坏,扔了多可惜。反正蚕坊那边地大,带过去日后伙计们养蚕累了还能坐下歇歇。”
这杌子一坐就开始“咯吱”响,都不知道买来多少年了。
谢蓝衣觉得没必要,但看他们收拾得起劲,也不好扫他们的兴,最终索性打不过加入了。
原本计划着是带些衣物,和家里的鸡过去,经过一个晌午,竟直接将茅草屋搬空了,连搭建鸡棚的木杆都没有放过,牛车加上马车,来回运了两三趟。
下午时,谢成山和刘空梅驾着牛车回来,两辆牛车也是塞得满满当当。
谢蓝衣原本还觉得蚕坊太空旷,没有烟火气,如今这锅碗瓢盆、破铜烂铁一放,鸡棚一搭,烟火气瞬间来了。
想到今夜就能住新房子,大家眉眼间都带着藏不住的喜悦。
东西安置妥当后,大家一起从大门开始向里走,漫步欣赏新家。
蚕坊布局规整,分成前院和后院两个区域,前院紧临大路,出行很是方便。
大家穿过院门,绕过雕花影壁后进入正厅,这里是整个蚕坊最高大宽敞的地方,足足可以容纳上百人,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显得更加通透明亮。
谢蓝衣看着用昂贵木材花重金打造的家具,道:“等以后挣钱了,买些名家瓷器摆在亮格柜上,会更好看。”
“我看桌上的茶具也得换换。”银珠道,“咱们把东西都搬过来了,房子盖得这么好,东西倒显得配不上了。”
谢蓝衣走过去挽起银珠的手臂道:“还好拿来了,咱们后面还要请伙计,买蚕卵,手里的钱已经要遭不住了。”
看完了前厅,大家又去看两边偏院,谢蓝衣和魏承晏居住在南侧的南院,银珠一家与刘空梅一家居住在北侧,一前一后两个院子。
院子面积不大,房间也称不上宽敞,胜在温馨,而这被剩下的空间,全都用来建造后院蚕房了。
从院落后门出来穿过游廊再过内门,便可看见整整一排,足有十间的蚕房。每间蚕房都有前后门,方便来回走动。蚕房后面是一块青砖铺就的空地,谢蓝衣计划以后都在这里收买桑叶,运蚕茧装车。另外还在南墙处搭了牛棚和马棚,及存放杂物的库房。
蚕坊整体面积实在是大,从前走到后,一路下来两腿直泛酸,但比起心里对往后日子的憧憬期待,这些并不算什么。
“是不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半路上赵堂突然开口。
大家纷纷朝他看去,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匾额啊!咱们开蚕坊不应该打个匾额吗?”赵堂道。
大家这才猛然惊觉,他们竟然是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但同时也犯起了愁,这匾额该刻什么字好呢?
半晌后,谢蓝衣灵机一动,大声道:“我知道了,就刻’扶桑蚕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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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蚕坊开火,刘空梅大展厨艺,不仅炖了锅鸡汤,还做了几道拿手好菜。
绵软鲜嫩的羊四软、酸辣可口的辣脚子姜、酒香四溢的糟鹅、切成花型的萝卜花开富贵、加入豉油、葱姜丝蒸熟的清蒸鲈鱼……各种佳肴摆了满满一桌,光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以前吃饭大家都是围坐在四方桌前,人口多,桌子小,吃起饭来胳膊挨胳膊,竹箸碰竹箸,总是伸展不开。
如今倒是好了,谢蓝衣直接找人定做了新桌子,宽度与四方桌一致,但在长度上直接增加了两倍,就算是再来几人,坐下也不显拥挤。
谢成山拿来烈酒,喊着赵堂和魏承晏坐在右侧方便喝酒。谢蓝衣她们不饮酒,为了方便说话,便都坐在了左侧。
“这长椅坐着就是舒服。”刘空梅心旷神怡,嘴角挂着酽酽笑意,高兴地给大家盛鸡汤。
谢蓝衣下意识看过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的,刘空梅变了许多。
第一次见到刘空梅时,她瘦小得像是没有吃过饭的麻雀,连身上粗麻衣都撑不起来,脸色更是蜡黄憔悴。
如今随着伙食改进,身材逐渐变得丰盈起来,浣花锦衫裙穿在身上,更显她风姿卓绝,韵味十足。
不仅身上有了肉,脸颊也是红光满面,看上去气色极好。
银珠接过刘空梅递来的一碗鸡汤,赞不绝口:“这鸡汤一看就好喝。”
刘空梅笑着说:“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你们都快尝尝。还有小鹿,多喝点,对身体好。”
刘空梅热情地给大家盛鸡汤,喊着趁热好喝,谢蓝衣的目光从大家身上一一扫过,一时感慨颇多。
银珠说话依旧温声细语,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小鹿长高了不少,还能把鱼刺全部挑出来了;大哥还是老样子,说话嗓门一点没有变;赵大哥变了不少,变得越发开朗豪迈,都会提出来比酒了;魏承晏看上去和第一次见面时差不多,潇洒闲适,喝起酒来一点也不肯认输。
短短一年时间,大家似乎变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变。
“蓝衣想什么呢?怎么不吃?”刘空梅将盛好的鸡汤放在谢蓝衣面前,并贴心地放上勺子。
谢蓝衣回过神来,朝刘空梅笑了笑,“等大嫂的鸡汤呢!”
“喜欢多喝点,多着呢!”
“嗯。”谢蓝衣埋头开始喝鸡汤。
对面三人称兄道弟,喝酒喝得忘乎所以,很是闹腾。
而这边都不爱喝酒,刘空梅便找话题聊了起来,“蓝衣啊,你有算过咱们现在这十间蚕房能养多少蚕吗?”
谢蓝衣将嘴巴里的骨头吐出来,回道:“之前两亩地是放了两千一百六十个蚕架,如今占地十二亩,蚕房就占了九亩,那就是九千七百二十个蚕架,一个蚕架九个竹匾,即使减掉损失,也能出十五万斤左右。”
刘空梅听完,眉眼间多了一抹担忧,“这么多蚕茧,慈州那边会不会卖不掉?”
去年一年的产量也就十万斤出头,如今一批蚕就能出十五万斤左右,慈州城可没有哪个布庄能一下子买这么多,而且光是运货,十天半月里也很难运完。
刘空梅越想越觉得不稳妥,“蓝衣啊,不是大嫂说风凉话,咱们这是不是养得有点太多了?”
养得多,就要多招伙计,更要收大量的桑叶,这些都是成本。若是日后蚕茧卖不出去,他们又该如何去赔付这些成本。
银珠吃着鲈鱼,听着这边的话后,插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