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舟起身，居然是比颜韶高了大半个头。
颜韶略微惊讶，捂着伤口又退后了两步。
陈舟看在眼里，白眼在心中都快要翻烂了，狠狠默默骂了一通易清越之后，说:“颜公子，我送你回房。”
韩雅紧随其后说:“颜公子，我也一起……”
颜韶觉得她们两位姑娘着实热心的很，虽然一位是惊鸿楼中的舞娘，一位是看上去书香气很重的医家女子，两人身份处境各不相同，可两人要比那江湖上的侠客还要愿意为别人伸张正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让他心中浮起一股暖流。
两人言辞恳切，又想到今夜的宴会必定无法继续，也就点了点头，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这边三人正友好交流，呈现出一派祥和的场面，而陆旭更加崩溃。
“你们……你们一个舞女，一个医女，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我！”
陈舟有点受不了这人到现在还在试图找回场子，不过他理解，毕竟是被他这种“低贱”的身份说了那种话。
他正欲开口，颜韶抬手阻止了他。
那纤细的指缝之间全是凝固的鲜血，看得陈舟愣了片刻。
颜韶回头，夏夜里晃动的烛光笼罩了这一袭白衣，带着点点红色的痕迹，像冬日的寒梅绽放在瘦弱的身躯之上，美丽而又无比脆弱。
刚才的退让不过是给幕后之人一个人情，若陆旭就此打住，他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被驴踢了一脚。
可陆旭非但不停止这胡闹般的挑衅，还认为是他颜韶好欺负。
他是吗？
他不是。
他见过太多人的死亡，自己又亲身从地府中走了一圈，他敢偷玉玺逼迫阖王造反，他敢带着玉玺面见皇上，他怎么会好欺负。
只是觉得对于陆旭这种人没必要太认真罢了。
可对面不但先一步对保护自己的女孩子起了杀心，还不依不饶，咄咄逼人，像是要把人往绝路上赶……
颜韶目光灼灼，即使是以捂着伤口的动作，也散发这一股不同刚才的气魄。
“陆公子，我颜韶虽无父无母，无权无职，无名无财，无朋无友，可江湖上有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句话我送给陆公子。”
“若是陆公子依旧纠缠，我将此生与陆家为敌。”
陆旭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液，酒醒了大半，摇曳火光之中，他突然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
“旭儿，你可读过颜首辅的书？”
幼时的陆旭摇了摇头，看向窗边站着的长兄，其他兄弟凑到两人身边，有的说读过，有的也说没有读过。
那少年意气的长兄看着这群大小不一的豆芽弟弟们说:“那是真正的文坛泰斗，崇拜他文章的人如天上的星星般不能数清，他的学生有的成为了博士大儒，有的身居高位，有的独据一方。”
颜首辅，颜明的独子如今站在他的面前，用一种要和他玉石俱焚般的语气说出此生与陆家为敌这种话。
陆旭有些后悔了，他承认自己看不上颜韶这种柔弱的读书人，他经商吃的苦肯定是要比这娇弱的少爷多太多。
可颜韶的眼神让他慌了，他借着酒劲做了些他想做了很久的事，跋扈的，嚣张的，他暗示自己不要害怕颜韶，但他做不到完全不怕颜韶。
所以他只敢对舞娘动手，却不敢真的对颜公子做什么。
他终究是忌惮颜韶背后的势力，无论是身为世家大族的身份，还是他父亲为他埋下的无数个助力。
他逐渐口干舌燥了起来，他已不似年少时那般不懂变通，长时间的经商让他格外圆滑。
于是他很快换了张面孔，摆出了副言笑晏晏的表情，去掉了那副挑衅的嘴脸，他看上去确实有一张好脸蛋，这场比赛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很客观的。
“陆某只是说了几句玩笑话，颜公子别当真，权当今日不过是一场戏。”
这话就说的有几分没脸没皮了。
颜韶无意与他多说什么，肩膀还在钝痛，他现在只想回房让小圆看一下伤口，而不是在这里与陆旭纠缠。
他率先出了门，陆旭就那么盯着他的背影看，恶意压抑不住的生长。
他想，日子还长，以后他定是要看到颜家公子真正低头的模样。
陈舟对他狠狠翻了个白眼，也同样转身离去。
韩雅紧随着两人身后，两步并做一步地跟了上去。
她着实担忧颜家公子的伤势，一路上都是她在开口，甚至提建议说让颜韶退出比赛，陈舟抱着手臂听她讲这些，酸不溜秋的。
但他又不敢多说什么，祸从口出，多说多错，他家少爷现在没看出来他是谁，可指不定待会就露馅了。
少爷的头脑何其精明……
精明到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私藏玉玺，陈舟想到这件事就很生气。
可他现在是粥粥姑娘，为了避免身份暴露，他竟然连生气和吃醋都要藏着掖着！
眼看韩雅与颜韶越聊越投机，韩雅父亲是位郎中，自己也对医术方面有一定的造诣，而颜韶母亲黎晴、侍女小圆都出身于擅长艺术的宗门，颜韶又久病自成医，对医术也是比较有见解。
聊的投机自然是正常的。
可陈舟听了半天只觉晦涩难懂，他精通剑术厨艺家务，可在医术一道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外行人。
明明来时不觉旅途遥远，可回去时，怎么这么久都到不了住处。
陈舟看着两人正很有兴趣地讨论一种草药的第三种用途时，重重的咳了一声。
韩雅还在思考颜韶刚才提出的理论，而颜韶则是回头看了他一样。
“粥粥姑娘？”
陈舟说:“不远处就是颜公子住处，我和韩姐姐就和公子就此别过吧。”
韩雅:“？”
她说:“颜公子身上有伤势，我怎么可以让他就这么一人回去？”
陈舟恰时提点说:“听闻颜公子身边有一个极其擅长用药的侍女，想必也用不到韩姑娘，更何况男女有别……”
韩雅一愣，刚才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讨论得太过沉迷，她居然忘记了颜公子确实提过身边有位这样的侍女。
她突然满脸通红，才察觉自己刚才行为有多不妥当。
这时她又有些感激起粥粥来，她每每提及医书，总是会陷入忘我的境地，还好粥粥姑娘精通人情世故，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她，韩雅脸红红的，默默向陈舟颔了颔首，以表感激之情。
陈舟:“？”
这韩雅怪怪的，跟他点头做什么，好像哪里不对。
韩雅压根没在意陈舟略显怀疑的眼神，她向颜韶行了礼说:“我失礼数了。”
颜韶说:“什么失礼数？姑娘担心我是看在眼里，医者不问长幼妍媸，更说明姑娘有医者之心。”
这句话直接说进了韩雅心坎里，她以前只从传闻中听过这位颜首辅独子，听说过他那些荒唐的传闻，她都是不信的，颜首辅的儿子必定不像流言中所说那般纨绔，今日一见，果真才华横溢，性格坚毅。
她打心底里敬佩他的。
颜韶那边离开后，韩雅才同陈舟说:“刚才谢过粥粥姑娘提点，我父亲常说我读书读傻了，若不是粥粥姑娘帮衬，刚才可是闹了笑话。”
陈舟皮笑肉不笑:“韩姑娘这话说的，我哪里有提点什么。”
不过是让你赶快离开少爷。
韩雅灵机一动，表情格外灵活生动，像极了在森林中茁壮生长的小鹿，她说:“粥粥姑娘与我何必这么生分，既共为女子，又有此缘分，何不互称姐妹！”
陈舟粉色的裙摆微顿，一双漂亮的眉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指着自己，又指了指韩雅，说:“你？和我？姐妹？”
韩雅乖巧点头，问得小心翼翼:“不可以吗？粥粥姑娘芳龄几何？”
说着自言自语起来，手指绕着鬓边一缕青丝:“看起来粥粥姑娘大概比我小上一两岁……”
“不不不我觉得我们不合适。”陈舟快速向前走了两步。
他们的关系是姐妹吗，不是应该是情敌之类吗？
“哎！”韩雅从后面小跑着追，“粥粥姑娘！你教我怎么握断筷子，我教你医术怎么样！”
“不要，没兴趣。”陈舟头也不回。
“粥妹妹，妹妹，别走啊。”
颜韶一路上与韩雅聊医术，分散了他对疼痛的注意力，回到房后松懈下来，手臂处的疼痛感逐渐扩大。
小圆正在帮他包扎，微黄的烛火映照出他的肌肤。
他的皮肤是光滑的，细腻的，没有伤口的，而如今一道长长的血口横亘在他的手臂上。
小方和小圆把他保护的很好，才能让他在这几年里没有过什么伤。
小方还因此数落他:“真是离开你半步都不行。”
小圆难得同意小方的这句话，说:“就该让小方去楼顶上盯着，敢有人对少爷动手，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颜韶这次半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这两人今晚就去搞出点什么事来。
是夜，一人没有提灯，独身敲响了门扉。
侍女打开了门，灯光照亮了她的脸，她羞怯一笑，带着几分讨好:“烟姑娘，可否知会陆公子？”
“我家公子已经睡下了，烦请姑娘自重。”烟儿的语气很是不耐烦。
云巧没有听，而是试图探头向内看去，被烟儿推了一把，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烟儿，是什么人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