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老太爷年轻时,育有三子,嫡子和嫡次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庶子出自偏房,都是他的儿子,除了日后承继家业有别,其他都一视同仁。
仲大爷两子一女,仲二爷一子两女,儿子女儿都未成婚,家中人口也都简单。
两家早已分府别住,只是离得不远,前后隔着一条街。
这天仲二夫人带着女儿来玩,大夫人和她在屋里说话。
二夫人娘家姓顾,父亲是礼部侍郎,平日里最是讲规矩体统。
郑氏派人去请刘氏,想着妯娌们在一起见个面说说话。刘氏很快就来,莺歌尾随其后。
说了没两句话,刘氏一脸艳羡的说:“两位嫂嫂的孩子养的可真好。”话音一转,她掩面流泪,“想我如今孤苦伶仃,这一辈子也见不到儿孙了。”
郑氏和顾氏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话。
郑氏先反应过来,安慰道:“你可要想开,多思忧虑最是伤身。”
刘氏不接话,仍自顾自的说:“如果我能有一个孙子就好了。”
这话一出,郑氏和顾氏更是愣住了,莺歌只觉后背发凉,她想起那天刘氏发疯一般的话。
“若是两位嫂嫂愿意...”
刘氏话未出口,顾氏便一口拒绝:“不可,先不说我儿还未成婚,便是成了婚我也不能做这个主。”
她已经在为儿子相看人家,若是让人家知道日后要舍个儿子出去给别人留后,只怕她家这辈子也娶不来新妇。
顾氏不同意,郑氏也不想,真要这样做了日后儿媳怕不是要恨死她这个婆母。就像顾氏说的那样,她家怕也是娶不来新妇。
于是郑氏又好言相劝:“你已有儿媳,日后也有人养老送终。”
“那怎么能一样?”刘氏反驳。
“我不要你们舍一个孙子给我,我有儿媳,只要你们同意让琅儿或谋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莺歌紧紧盯住刘氏,原来她竟是打得这样的主意。他们是仲家的子孙,只要能保证是仲家血脉。
她本以为刘氏只是疯癫,没想到她竟如此不顾人伦。
“我不同意。”莺歌猛地站起身,惊了刘氏一跳。
但她丝毫不惧,“你是我儿的媳妇,哪轮得到你同意不同意。”
婆媳两个剑拔弩张,顾氏趁机告辞。
临走前她撂下一句话:“你可真是不可理喻。”这话自是说刘氏的。
顾氏可以站起身就走,郑氏可走不脱。
她的心突突地跳,刘氏可真敢想,真敢说,这事要传出去...她慌乱的四下看,好在丫头们都在外面,应该没人听到。
这一场聚会不欢而散,刘氏追着莺歌到她房里。
她本以为只需要说动郑氏或顾氏,没成想家里还有一个反骨。
刘氏决定先收拾了她,她趾高气昂道:“你给我听好了,这事轮不到你说话,就算我儿在,他也得听我的。”
刘氏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过继,先不说两个嫂嫂家儿子都没成婚,就算成了婚,说不定也得等个三年五载,白白浪费多少光阴。
她有现成的儿媳,顺利的话说不定今年怀上,明年就能抱孙子,还能赶到她们前头。何必眼巴巴地等着?
莺歌又气又怒,从刚开始一进门刘氏就对她没有好脸色,她想着两人本也不相识,少不得要磨合一段时间。
没想到她根本没把她当一家人,更没把她当人。
“不管你怎么说,我不同意你就办不成。”她气鼓鼓的甩出一句话。
刘氏拿眼撇她,“你别忘了,当初可是我做主把你娶回来,你才葬的你娘。”
当初刘氏去当铺,遇到了莺歌。
那是一个雨天,她没撑伞,被雨淋得浑身是水,她拿出一块玉要当。还要活当,说以后还会来赎。
当铺的掌柜欺她年轻,又看她着急用钱,极力压价,但刘氏知道,等她日后去赎,价格就会远远高出这个价钱。
当时平儿新丧,刘氏就出手拦下了她。条件是要她嫁给她儿的牌位。
刘氏提起了她娘,莺歌的气势弱了下去,但她也并不屈服。
“我嫁进你们家就已经还了你的恩情,就算在这待到死,我也...”
一听到这,刘氏像是抓住了筹码,她猛地打断:“我放你走。”
莺歌几乎是瞬间转头看向她,刘氏接着道:“只要你生下孩子,我就放你离开。”
刘氏离开了,可莺歌知道自己犹豫了。
她犹豫了,她能离开这儿,只要生下孩子。
她手里摩挲着荷包里的玉佩,又想起了娘。
娘很珍惜这块玉佩,平日里都是随身带着,无论遇到多么困难的事,都没想过要动用它。这块玉佩俨然成了娘的寄托。
娘去世的时候,她手里没有钱,她想了又想,还是打算把这玉佩当掉,换些钱把娘安葬了。她再找些活计,挣了钱再赎回来。
机缘巧合,让她遇到了刘氏,就这样她嫁进了仲家,留下了娘的玉佩。
她本来以为她再也不能离开仲家,可眼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
只要她同意,生下孩子,她就真的自由了。
她的心像是陷入了交战,她紧紧地攥着玉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边郑氏也正煎熬着,老爷还没回来,她身边也没有可以商量的人。这么大的事情,她不能当做不知道一般闭口不言。
派去请老爷的仆人还未回来,眼看要到傍晚,不知一会儿晚饭时候刘氏还会不会提起?
就在她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时,仆妇来传消息:“夫人,老爷和大少爷一会儿就回。”
郑氏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仲大爷就回来了,他径直进了内院,连着忙了几日,这一身乱糟糟的,可得好好沐浴一番。
仲大爷进了门,郑氏就往他身后看,“琅儿呢?”
“我让他先回房了。”仲大爷不知妻子心中藏着事,只说:“快让人备水,我要梳洗干净,好见一见老三家的。”
郑氏心里急,却也知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只好先安排人送水过来。
一直到晚饭前,郑氏都没找好机会开口。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仲大爷开口:“实在是抱歉,衙署事忙抽不开身,到今天才给你们接风。”
郑氏心里忐忑,她时刻注意刘氏,只要她一开口,就立马打断她的话。
刘氏满脸笑容,客客气气的说:“有大嫂在家招待我们,大哥不必挂心。”
三个孩子里,只有大儿子还未正式见过她们二人,郑氏引向刘氏他行晚辈礼。
“见过三叔母。”仲琅行拱手礼。他身量颀长,形容俊美,一脸的端方之态。
刘氏受了,忍不住打量他两眼,若是她的孙儿能如他一般标志倒也不错。
“弟妹。”仲琅向莺歌做了一个长揖,这是不分尊卑的平辈见礼。
等他们寒暄几句,众人才开始动筷。
这期间,刘氏丝毫不提白天发生的事情,倒是让郑氏白白担心了。
她不知道的是,刘氏并未得到莺歌的答复,不敢贸然开口。
夜晚,郑氏摒退下人,关闭房门,同丈夫说起白天的事。
“三弟妹说,想要给平儿留后。”
仲大爷疑惑,“留后?”怎么留后?
郑氏紧张兮兮地凑近一些,低声道:“她说想要她儿媳同琅儿或谋儿借...”
她话没说完,仲大爷就一个打挺站了起来。
“什么?”声音里的惊讶掩饰不住。
郑氏看着丈夫的反应,白天她已经历过一遭,现下倒是好多了。
“你同意了?”仲大爷急问。
“怎么可能,这是什么事情?”她怎么敢同意。
仲大爷愁思起来,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这事都有谁知道?”
郑氏如实说了,又添一句:“她那儿媳莺歌也不同意。”
“这事我们就暂时当没发生过,谁也不要再提。”仲大爷安抚了妻子,两人熄灯睡下。
又过了两天,风平浪静,郑氏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当刘氏再一次来到她房里,提起这件事,郑氏完全没有防备。
“你是说,莺歌也愿意这样做?”郑氏深深地惊疑了。
“大嫂,你就帮帮我吧。”刘氏的眼泪说来就来,跟家里没男人受的欺辱相比,流点眼泪算什么。
“那莺歌怎么没来?”郑氏怀疑刘氏自说自话,所以不让儿媳露面。
“她脸皮薄,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见郑氏不太相信,刘氏又说:“那我把她叫来。”
刘氏去喊莺歌,偏房离正室并不很远,拐两道弯就到。
“到大夫人面前知道该怎么说吧?”刘氏威胁,怕她突然改口。
“知道。”
莺歌极力稳住心神,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事,她现在和刘氏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知大夫人心里是如何看她。
她微低着头,站在大夫人面前。
“莺歌,你是真心愿意的吗?”毕竟那天她言辞激烈,态度直白。
“是的夫人。”她没资格喊伯母,毕竟谁家弟媳会想要怀堂兄的孩子呢?
郑氏皱眉,这...该如何是好啊?
刘氏趁机跪倒在地,扑通一声,吓得郑氏连忙过来扶她。
“弟妹,你这是做什么?”
刘氏哭嚎:“大嫂,我给你跪下磕头了,求你帮帮我。你跟二嫂说说,谁都行。”
莺歌别过脸去,她觉得自己都没脸了。
谁都行,她就像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子。
她感觉到眼眶有些湿,可她不能哭。
刘氏还在哭嚎,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郑氏担心会被人听到,竭力安抚她。
“你快别哭了,等老爷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
刘氏装听不到,又加了把劲儿,“大嫂若是不帮我,我就一头撞死在祖宗牌位前,以死谢罪。”
郑氏哪听过这样的话,谁会拿死来吓唬人呢?她还真以为刘氏情志坚定,誓要给她儿子留后。
仲大爷下值回来就被郑氏拉进房里,说要是无后,三弟媳要以死谢罪。
仲大爷也被吓到,“她当真这样说?”
“可不是吗,你是没见到当时那副场景。”刘氏哭天嚎地,痛心疾首,郑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阵仗。
“这件事我不能自己做主,我去老二家一趟。”仲大爷说着,就迈步出了房门,往仲二爷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