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府邸,水定清苑似世外桃源一般,外人进不来,他们虽也出不去,却少了人间纷扰,外界的事吵不到人,樊龄誉只是日日带着陶茵看书、品茶、在湖心垂钓。
两个人谁都不曾向对方提过喜欢,却默契的成为了同一个人。
不知不觉,盛暑将过。
满湖荷花将败,莲蓬支支高起。
房内燃了沉水香,近日多加了一份艾草用以驱蚊虫。日头正当午,骄阳似火,照在湖水之上波光反照到窗前桌案上,刺的人睁不开眼,合上手边书目,两个人齐齐朝外看去,似能看到阳光烈处一股股袭来的热浪。
“今年夏天太不寻常了。”樊龄誉年过二十,正是火气壮的年纪,一阵阵热浪生扑过来,用不了多时,身上的薄衫就被汗水浸透。
“可不是嘛,我都吃了三份冰饮子了。”即便这样也仍旧不解暑热,陶茵回想自己过来的当日也是夏天,若没记错,彼时她正吹着空调,可惜这里没有空调,只有送进来的一盆盆冰稍可消暑,却用不了多一会儿便全化为不冷不温的清水。
她自不懂忧怀民生的人并非在为着暑热抱怨,在他看来,今年的夏来的早且比往年温度都要高些,最要命的是自入夏以来只下过一场雨,那么这便意味着时逢久旱,庄稼难成。
一声沉叹,手边的书便再也翻不下去了。
“怎么了?愁什么?”知他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陶茵早就见怪不怪。
自椅上站起,行至窗边,樊龄誉眉头紧锁,“长夏将过,若再不下雨,只怕百姓日子难过。”
雨水短缺,河水干涸,土地难浇,古代不比现代,现代至少还可以人工降雨或是用其他科技手段灌溉,可到了这里,要更加依赖农政,稍有差池,便一如蝴蝶效应,民难一发不可收拾。
自小生活在便利的现代社会,国家强大,她们这些孩子只要负责健康成长就好,久无后顾之忧,所以直到樊龄誉郑重提及此事,她才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
“那怎么办?”
又是一声沉叹,“我也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里出不去,每每递上去的折子都未有回音。”
被软禁在水定清苑的这些日子,即使左思右想也想不通透,到底为何父皇对他绝情至此,以至于连见他一面也不愿。
“四殿下,沐房已经备好了艾草水,请您沐浴。”杨京在门外轻唤。
外面正下着火,百姓煎熬却是蚊虫盛世,夜里的蚊子成群结队,个顶个的毒且肥,需得日日以艾草水浸身两回,白天不受扰,夜里才可安眠。
既无计可施,只得稍敛回心思,带着陶茵自角门而出,直通沐房。
一入门便是一层浓厚的艾草香气,木桶四周遮以屏风拦了窗外景致,见得四殿下来此,里面的长侍默契退出,知道这位主不喜旁人侍候,洗澡时连杨京也不用。
杨京替樊龄誉将外衫脱了,里面唯剩下一层月牙白的罩衫。
待人走尽后,樊龄誉来到木桶旁,闭着眼将最后薄如蝉翼的罩衫也退下,最后赤脚踩上小提凳,摸索着把整个人浸入桶中,艾水温热,桶边有艾叶些许,恰好遮住水下身体,约摸彻底安全了,他才敢将眼睛睁开。
这已然是两个人养成的默契,达成的共识。
下水后第一句,他问:“困了吗 ?”
“若是困了,待沐浴后便去睡会儿。”
“有点儿。”不说还好,一说起陶茵便打了个哈欠,昨夜热的厉害,两个人都没睡好,尤其是素来贪睡的陶茵。
洗过澡后美美的睡个午觉,再好不过。
在桶中泡得昏昏欲眠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察觉屏风后支摘窗撑起的缝隙中钻进来个野东西。
直到那个野东西跃到窗下细窄桌案上,用尾巴将桌上烛台打翻弄出声响,闭目养神的人才一下警觉,侧头看向屏风后,一团朦胧且细长的影子在他眼前跃过。
爪垫落地,于玉砖之上发生抓挠扑簌之音,樊龄誉于桶中转了身,目光紧紧锁着那道长影,谁知那长影太快,一眨眼的工夫便跃上屏风,两只小爪扒上木架,甲尖儿锋利,背后弓起,一双黄睛虎视眈眈望着木桶中的人。
连陶茵的困意也在看见这东西的瞬间清醒,不晓得是哪里来的花毛野猫。
陶茵自小没养过猫狗,说来与这两东西无缘,在很小的时候先被一条大狗给拱到臭水沟里,后又被奶奶家养的猫抓伤过,自那落了阴影,只要看到猫狗无论大小都怵怵的,于是在看到这野猫的第一眼便不太稳重的惊异一呼,“这玩意儿哪来的!”
水定清苑在京郊,有这东西并不奇怪,或平常也有苑中长侍偶尔投喂,喂的这东西越来越大胆,竟是连人也不怕。
第一时间听出颤音,樊龄誉细心问:“你害怕?”
“怕!”
“我将它赶出去就是了。”不忍见她惊恐,自桶中站起身,而后扯了方才的罩衫披在身上,也不顾一身水渍,伸出左手便要抓那野猫。
那野猫见他过来,尖叫一声,几乎炸了毛,陶茵左手紧张的攥成拳,忍不住喘着粗气小声碎碎念:“它是不是咬人啊,别让它咬了,它要过来了,它真要过来了!”
慌里慌张的嘀咕个不停,猜想此时她应是连把手也不敢搭,于是他也只微微侧了身,左臂挡在前。
长指还没够到它,那东西机敏得狠,见他来真的,迅速跃起跳回到窄桌之上,本想顺着支摘窗缝挤出去,倒不慎将木板撞翻,支摘窗咣当扣上也将它拦在窗内。小东西转身龇牙咧嘴的盯着他,随时准备发起攻击,先前摇摇欲坠的屏风被它强有力的一双后腿踢倒,朝一边歪去,声响不小,惊了门外杨京。
“四殿下,您还好吗?”
单手不得力,樊龄誉只好唤人,“有只野猫进了屋,你们将它带出去。”
水定清苑哪都好,就是野猫常见,攻击性极强,杨京知道那东西的厉害,不敢耽搁,忙叫了长侍二三进门。
樊龄誉正赤着脚站在一片水渍之中,长侍不敢乱瞧乱看,只顾着抓猫。
那猫虽软骨灵巧,可到底敌不过常年在此和它们打交道的长侍,没折腾一会儿便被人像拎鸡一样拎了出去。
这场面让杨京看的来气,想着一会儿教训这些长侍,谁让他们看顾不好门窗,可主子在此,却不好在此高言发作,只转而说道:“四殿下,水定清苑野猫猖獗,一会儿小人便命他们捕了这苑里的野猫。”
“罢了。”稍一摆手,樊龄誉对此事他未曾放在心上,这个插曲也并未影响到他的心情,这些东西也是为了讨口吃的,若是尽数捕了,想来也是断了它们的活路,他还不至于对一些阿猫阿狗赶尽杀绝,“去给我拿干净衣衫来。”
艾草水这会儿也差不多凉了,再泡无益,他得带着陶茵回去睡觉。
“是。”杨京应声退下。
他踏前两步趿上蒙白细纳锦布千层底,杨京尚未取衣过来,不经意抬眼,发现自己正站在整身长镜前。
整身长镜被打磨的锃明瓦亮,与现代玻璃镜可相媲美,因房内先前一直开着窗,因而水气早顺着窗隙消散,并不曾在长镜上留存氤氲,他的身形轮廓丝毫不差的在镜中照出。
薄衫被身上水渍浸湿贴于皮肤之上,方才匆忙之间单手拧上的系带早在不觉间松散开露出身前整片肌肤,惊鸿数秒后陶茵下意识惊呼一声:“呀!”
樊龄誉才反应过来陶茵也看得见!
脑中轰鸣一声,似有闷雷炸开,匆忙转身间不慎踢到脚边倒着的屏风。
这架屏风素日将木桶与长镜隔开,若不是今日那不速之客何以闹出这样的乌龙。
气氛因为方才的一场失误瞬间降成冰点,樊龄誉自头顶百汇到尾骨皆在阵阵泛着寒气,如芒在背,分明想解释什么,却欲言又止,无从说起。
杨京再进来时带着长侍几人,怪的是进门时他瞧见樊龄誉正绷着肩面目朝墙不晓得在看什么。
见着自家殿下灼红的脸,还有额上不断冒出的细汗,于心不忍,想着人都热成这样了,稍后要在房内再加两盆冰才是。
孰不知这哪里是热的,分明是羞的。
冷汗一身,心口似不断有人敲锣打鼓,片刻也静不下来,好在杨京他们来的还算及时,三五人一忙起来,算是倒打破了方才的绝境。
不过他仍绝望闭上眼,左手因尴尬捏紧了拳,其实他慌乱间全没留意的是,右手的拳头捏得更死,甚至指节都开始泛着白。
惊魂不过数秒,却足可惊呆陶茵半晌。
方才那不经意的镜前一瞥匆忙却清晰无比,只怪这人视力太好,细节处处可见。
他越是闭上眼,那场面在陶茵脑海里便越清晰,薄肌、宽肩、窄腰、腹肌平整紧致,规规矩矩好几块,总之她没来得及数。
腰部线条明朗流畅,好在那单薄罩衫的另一条系带在关键处拢住了,要不然事儿可就大了。
这人周身轮廓太醒目,陶茵脑子里就两个字——极品。
她虽然是母单,但网络发达,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也不至于像个纯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懂。
这样的极品着实让她忍不住多想,往后到底谁能吃这么好。
不光他脸热,陶茵同样脸热。
待干爽衣衫换好,他大步通过角门回了房间。
原本打算洗过澡便睡觉的,可直到躺到榻上脸上的烫红还未散去。
杨京命人加了两盆冰之后便退了出去,午后树上蝉鸣声拉着长音叫得人心慌。
一身湿汗如今成了一身冷汗,房里静的针落可闻,樊龄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那头陶茵的手臂一动也不动,就跟这人不存在一样。
彼此都知道对方都没睡,可是任谁也不肯开口先讲一个字。
最后还是樊龄誉先落了下风,吞了一口口水,似要将自己那颗不能平静的心先放回肚子里一般,哑着嗓子问:“方才,你......看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