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浓,昏黄的烛光打在泛黄的纸上,冬日已过,春日的夜晚并不算凉,温规清却仍然披着氅,一阵风划过,温规清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细长的手指捻着方帕,温规清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公子。”外头的小厮听了动静,忙端了热茶上来,说,“喝口茶吧。”
温规清放下帕子,喝了几口热茶,脸上才又有了几丝血色。
小厮见雪白的帕子上有几捋淡淡的血痕,不由得皱起眉,说:“公子,夜深了,您早些休息吧。”
温规清又将手放在那本看着有些年头的书上,轻轻说:“不必。”
小厮似乎有些急,说:“公子,您的身体多少得注意些。”
“庄蒙。”温规清的声音重了几分,说,“你知道我吊着这口气是为了什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唐祈醉入仕多年了,我要查清楚她这些年做过的所有事,了解她的处事手段和作风,才能找出她的纰漏。我知道此事扳不倒她,不过是想个法子让她隔绝外界,她出不来的这几日,六部和大理寺那边我才好行事些。可如今皇上已经动了要放她出来的心思,有些事情得抓紧着做了。太后活着,就是唐祈醉的一块儿免死金牌,皇上永远会听着太后的劝说心软。庄蒙,再去给我煎副药来。”
“可……”庄蒙眼睑微垂,“大夫说那药性凶猛,是强行将公子的病压下去的,若服多了,我怕公子的身子吃不消。”
温规清轻笑说:“我明日还有早朝,总不能让人看出来我身子孱弱。早晚要用的。”
庄蒙没再说话,出去命人煎药了。
———
安护府内什么账目都没有,岑无患甚至在钱顺的柜子中翻到了所谓的半年前温规清寄给钱顺的信件。
岑无患摸着那封有些褶皱的信件,微微蹙眉,温规清谨慎,连信纸都做旧了些。
“大人。”一个小厮突然进来了。
岑无患将那封信件揉进手心里,神色如常,转头看那小厮说:“可翻到什么了?”
那小厮摇摇头。
想来也是,温规清既然提前派了人将信件放在这儿,这安护府肯定也早让人翻了个底朝天了,定然是什么证据都没留下。
安护府没有,军营也没有吗?
钱顺统领嘉澍的调令也下了三月有余,他既然做的是倒卖军情的勾当,有些重要的东西总会贴身携带,军营不似安护府,不是温规清的人想进就进,想销证就销证的。
岑无患这般想着,觉得在安护府里继续呆着也没有意义。他向外走去。
小厮跟上他,问:“大人去哪儿了?”
“去军营。”
小厮故作为难说:“可……去军营查似乎不在我们的职责之内。而且这安护府还有些地方没搜呢。”
“嗯?”岑无患听了这些,打量起身旁的小厮来,他看着细皮嫩肉,和外面那些风里来雨里去的其他小厮截然不同,岑无患就这样打量着他,颇有意味地说:“安护府没搜干净吗?”
小厮有些局促,说:“小的只是觉得不该什么都没找到,回去怕皇上怪罪。”
岑无患轻嗤一声,作出一副被小厮点醒了的模样,说:“也对,空手出去皇上定会觉得我失职。那你说,我们至少要找些什么出来带回去,皇上才不会怪罪呢?”
那小厮见岑无患一副真心发问的模样,头不似刚才那般低了,他说:“温大人先前说银子是他托钱将军送的,小的想,若如温大人所说,这儿该找到温大人与钱将军来往的信件。”
岑无患捏了捏手中的纸,似乎是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说:“还是你思虑周全。”
小厮笑着说:“大人谬赞。”
岑无患含笑看向小厮说:“那你替我找找,那封来往的信件,到底应该在哪儿?”
小厮应了一声,忙进去找了。他在桌案上粗略地翻了翻,就转身翻起了柜子,就是岑无患方才找到信件的地方,那小厮翻得很仔细。
岑无患抱着双臂,倚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他找了半晌,才出声说:“还没找到吗?”
那小厮回头,说:“小的无能,烦大人稍等片刻。”
岑无患嗤笑说:“那块儿我翻过了。”
小厮讷讷地转过头。
岑无患又说:“你主子知道自己派了个蠢货出来办事吗?”
那小厮强颜说:“大人在说什么?”
岑无患站直身子,边将手中的纸团展开,边向那小厮走近。
那小厮的目光停留在岑无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看着那封自己心心念念的信件慢慢被打开。
阳光从岑无患身后打下来,照出他脸上冷冽的轮廓,小厮眼前的光随着岑无患的靠近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之下。
岑无患讲展开的纸举起来,心平气和地问道:“在找这个吗?”
小厮咽了口唾沫,说:“大人既然找到了便收好吧,回京之后也算是有个交代。”
“交代?”岑无患唇角微勾,“你是怕给不了皇上交代,还是怕回京给不了你主子交代?”
“自然……是怕给不了皇上交代。”
岑无患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说:“若是给不了你主子交代,你主子会宰了你吧。左右你都活不了,不如让我送送你。”
“侯爷,侯爷!”小厮拼命地向往后退,可惜身后就是架子,他退无可退,只能拼了命地往架子上靠。
岑无患掐住他的脖子,说:“嘉澍距离上京路途遥远,路上遇到什么劫匪,死两个人再正常不过了。”
小厮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他想说话却被紧紧扼住喉咙,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啪嗒”一声,小厮便咽了气。
岑无患松开手,人直挺挺地从他手上滑了下去,他看了眼地上的人,露出嫌恶的神情。
“大人。”又一个小厮从门口进来。岑无患认得他,那是应庭洲在北衙兵中的亲信,名叫樊羽,岑无患临行前,应庭洲特意知会过他。
樊羽看见地上的尸体,微微一怔,而后说:“这个交给我处理便好。”
岑无患坐下了,他用帕子擦着手,说:“有劳。你着急忙慌地进来,有什么要事?”
樊羽马上说:“宁副将知道您来,想见您一面。”
说起宁元霜,岑无患还真算她半个恩人。
“走吧,刚好我也要往军营去的。”
宁元霜还是个姑娘,她扎着干练的头发,见了岑无患便行礼道:“见过平昭侯。”
岑无患轻轻颔首。
宁元霜拿出酒,斟了满满的两碗,将一碗推到岑无患面前,而后自己举起碗,说:“久仰平昭侯之名,我敬您。”
说罢,宁元霜便将一整碗的酒一饮而尽,看着竟有些豪迈。
看她这样豪气,岑无患不由得想起来某个一杯就倒的人。
这么想着,岑无患也端了碗,将一碗酒喝干净。
岑无患从踏入军营开始,就留意着四周的兵,他们各司其职,每个见了宁元霜都恭恭敬敬,看着井然有序。
要管好这数万人,令这些身上有本事的儿郎服气绝非易事,何况如今帅位空悬,最该是军心动荡的时候,可这些兵并未表现出肆意妄为的模样,由此可见,宁元霜是个难得的将才。
岑无患搁了碗,说:“钱顺因为什么被押解入京其他人都不知道,但我想,宁副将应该是了解的。我此番就是为了这个而来。”
宁元霜点点头,说:“钱将军在军营中并不管事,可他每日都会在军中闲逛,我起先认为他不过是不爱管事,后来发现他也不练兵研究阵法,只喜欢调了军中的花名册来看。”
“看名册?”岑无患眉头微锁。
宁元霜接着说:“钱将军每月十二都要回安护府一趟,我偷偷地跟过一回,见过他在安护府外五十里地的荒地里与人碰过头。”
千机堂的消息果然没错,钱顺就是做了这样的勾当。
宁元霜越说神色越凝重:“他这样做了两个月,许是知道身处军营,这事儿瞒不过我,他主动找上我。说要与南朝边境的杜川柏做些生意。”
岑无患说:“他同你讲过做的是什么生意吗?”
宁元霜摇了摇头,说:“他说是家中生意,不会碍着军中之事。”
“你信么?”
宁元霜说:“起先是信的,可前几日朝廷来抓了他,我便起疑了,明日便是十二了,我打算去见见杜川柏,若他真是奸细,我必然亲手了结了他。”
岑无患沉思须臾,说:“带我去钱顺的军账里看看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搬过来的缘故,钱顺的帐子内陈设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张桌案和一张床。
岑无患坐在桌案前,试探地敲了敲桌面。这一敲便听出了端倪。
这种藏暗格的机关术是岑无患亲手从东濮之下的某个王爷府里拿回来的,当时应谷梁还对其进行了拆解,最后这图纸暗中交给崇德帝了,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外传。
宁元霜看见岑无患拉开桌案的一个隔层,轻轻敲了两下,就从侧边又弹出来个暗格,里面就是一踏踏写满字的纸。
钱顺被抓入京这事太突然,他自己也没料到,所以他还没来的及销毁这些。
宁元霜走过去,拿起浮在表面的信封,钱顺正在上面盘算着,如何让她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