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禁的这几日,唐祈醉吃得好睡得好,日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唐辞桉似乎适应了这种日子,她大早上还睡眼惺忪打开大门,从金吾卫手中拿过食盒。餐也日日有人送,就是味道时而不错时而难说。
“阿姊。”唐辞桉直接开了唐祈醉的门。
唐祈醉躺在塌上,眼睛睁开一条缝,外头的阳光有些刺眼。
唐辞桉打着哈欠,将食盒放在桌上,倦懒道:“用早膳了。”
唐祈醉披衣落塌,坐在桌前。
唐辞桉打开食盒,看着里面白花花的两碗白粥,失落起来,日日喝白粥,喝了七日了。
唐祈醉对白粥显然也没什么兴趣,她又想躺回去。
唐辞桉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她笑着跑到唐祈醉塌前,蹲下来,趴在唐祈醉床头说:“阿姊,要不我们出去吧。”
唐祈醉靠着枕头看她,说:“你抽筋了?”
唐辞桉撇了撇嘴说:“我都要被关得长蘑菇了。那个平昭侯能来去自如,阿姊你也可以吧?”
唐祈醉知道如今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现在出去无疑是有风险的,可当她看着唐辞桉期盼的眼神,还是说:“行啊。”
出去就出去吧,就算真的被温规清得了风声,他又能怎样?
唐辞桉听了喜笑颜开,说:“阿姊最好了。”
唐辞桉一到朱雀街便如同雀儿被放出了笼,她已经有小半月没逛过街了,此刻脚步轻快,什么铺子都要上前瞧两眼。
唐祈醉正含笑望着唐辞桉,突然看见个身着青衫的人从唐辞桉身边擦过去,那人身上的布料是上好的绸缎,普通百姓不会在平常日子穿这样好的衣裳出来,唐祈醉眼中的笑淡了几分,她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那人的腰间,就看见上面挂着温家人的令牌。
那是庄蒙,他手上拿着几个草包,刚从医馆出来。温家不是做了草药生意么?怎么还要来医馆抓药?
“阿姊?”唐辞桉将唐祈醉唤回了神。
唐祈醉勾起抹笑,说:“怎了?”
唐辞桉直指前面的编绳,说:“我想去看看。”
唐祈醉失笑,说:“好不容易出来,你就打算去编平安扣?
那样编绳的铺子,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坐在那儿,亲手编一串祈福用的手串,铺主大部分是上了年龄的老太,看着神神叨叨的。
唐辞桉牵住唐祈醉的手,晃了两下,说:“去嘛。”
唐祈醉应允道:“想去便去。”
唐辞桉又一笑,说:“阿姊,出来得急,忘记带荷包了。”
唐祈醉笑着拿出几两银子在她手上,说:“够吗?”
唐辞桉双眼放光,点头说:“够了够了。”说罢,她便一溜烟儿跑进了那铺子。
唐祈醉的眼中消了笑,她转身去了医馆。
医馆内没什么人,唐祈醉坐到大夫对面,伸出手腕。
老大夫在她的手腕上铺上块白布,而后便伸出三根手指号脉。
旁边有张红棕色的台子,后面就是一排排柜子,那儿应该就是大夫抓药的地方。
唐祈醉转眸,似是不经意地讲目光放在残留的药渣上。
老大夫挪开手,他见唐祈醉身上的绸缎价格不菲,又见她年轻,猜想是哪户人家的小姐,便说:“小姐身子康健,不过是有些操劳过甚,开几副安神的药便好了。”
唐祈醉“嗯”了一声,目光还是放在那些药渣上,起身说:“大夫开药吧。”
唐祈醉走到红木台子前,药渣太碎,她实在看不出来是什么,于是便抓了些药渣,在手中捻了捻。
老大夫这才发现桌上的药渣没清理干净,他马上说:“小姐莫碰,这东西有毒的。”随后就叫来自己的弟子,训斥道:“药渣都没收拾,做事也不谨慎些。”
年轻的弟子挨了训,慌慌张张地出来,将桌上的药渣收干净了。
唐祈醉从医馆出来,看了眼指间的渣滓,拿出帕子擦了手。
那是乌头和附子,有回逆转阳之效,用于心衰,可这药性凶猛附有毒性,一般都是少量地开,可庄蒙手中的量,显然和少量两个字不搭边。温家不缺草药,若乌头和附子真是那个温家人抓的药,那用药的人只可能是温规清,他身患重疾,而且是瞒着家中众人的重疾,为了不让父亲知道,才派了人到外头配药。
唐祈醉这么想着,不想再猜,她也不能确定那药渣就是温家人配的那一副,但这事儿等她被放出来后,得查明白。
“阿姊!”
唐祈醉刚进铺子,唐辞桉便过来了,她看见唐祈醉适合中的药包,说:“阿姊,你病了?”
唐祈醉看了眼手中的药,笑说:“安神的药罢了,编完了吗?午时之前还得回去。”
唐辞桉拿起唐祈醉的手,系了编绳上去,说:“编完了。平安扣,阿姊好生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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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的夜色逐渐弥漫起来,钱顺那些信件里写的子时相会。
岑无患喝着酒,看账外的明月渐渐升上来,树上的叶子都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寂静漆黑的夜里只有林中的鸟儿时不时叫唤两声。
岑无患站起身,接住樊羽抛来的青霜。
“大人,要不还是我去吧。”宁元霜站起身说。
岑无患回身看她,一本正经地说:“若杜川柏真是南朝将领,认出你后马上就能反应过来,此刻嘉澍军营中无人做主,犹如盘散沙。那么他但凡长了脑子就会想法子发出兵的号令,然后拖住你,你认为群龙无首的嘉澍,能撑几时?”
宁元霜垂下眼睑,星光打在她瘦削的脸庞上,她说:“是我考虑不周。”
岑无患没再说话,调转马头,带着樊羽策行而去。
马蹄踏着月辉,银白色的光细碎地洒在岑无患身上,红鬃马在天地间疾驰,像是一块巨石莽撞地跌进湖水里,激起的大片涟漪与四周的静谧很不适配。
杜川柏披着黑色斗篷,看不清什么模样,他身下的马正刨着地上的沙,一人一马静等着来接头的人。
见有人来,杜川柏眯了眯眼,阴沉地说:“钱顺呢?怎么不见他来?”
岑无患扯了扯缰绳,红鬃马离杜川柏走得近了些,他说:“钱将军有要事在身,不便前来。”
杜川柏驱着身下的马警惕地退了两步,他一手扣着刀鞘,一副随时能拔刀的模样,说:“你撒谎,他分明是被邶朝皇帝押解入京了。”
岑无患嗤笑一声说:“你既知道他不能赴约,今夜还来做什么?”
杜川柏默然,一双眼死死盯住岑无患,腰间的刀已经划出来半寸了。
岑无患根本不在意他的刀出来了几寸,自问自答说:“因为你也不能肯定这消息的真假,他这一次要卖给你的情报很重要,所以你还是来了。”
杜川柏还是不说话。
“是,”岑无患突然爽快地承认了,“你的探子办事得力,传给你的情报并没有错。钱顺是被押回去了,可生意这种事,和谁做不是做?我知道的东西比钱顺更多,你不如花重金从我这儿买消息?”
杜川柏的拇指仍然抵着刀,说:“我凭什么信你?”
岑无患说:“怎么?唯利是图的人,邶朝之内只能有钱顺一个吗?我孤身一人前来,还不够有诚意吗?”
杜川柏看见岑无患身后一片旷野,似乎放松了些,又问:“你是什么身份,怎么敢自诩知道的东西比钱顺多?”
“我从上京来,在上京城也有个一官半职。而且,”岑无患忽然顿了顿,而后一笑说,“我与邶朝的女相老相好了,女相手中握着的可是邶朝的命脉,你不动心吗?”
杜川柏好似真的心动了,他松口说:“既如此,我们谈谈价吧。”
岑无患笑着答应:“好啊。”
杜川柏似是要让身侧的人拿什么。
岑无患耐心地看着。
忽然脸上寒芒骤现,青霜的剑鞘卡住杜川柏迎头下来的刀。
岑无患本想从杜川柏口中套出来,他们到底得了钱顺哪些情报,之后回去好做对策,谁曾在这杜川柏是个机灵的,没唬过去。
岑无患也不再做戏,他抽出剑,一旋身从马上划了出去,杜川柏撤了力,两人又落回马上。
杜川柏拿刀指向岑无患,说:“若是我猜的不错,你就是传闻中一人可破万军的云麾将军岑无患吧。”
岑无患自认自己没那么厉害,南朝不该有人知道他,这样看来,钱顺卖给南朝的东西不少啊。
岑无患这么想着,笑道:“哪个没脑子的传出来老子一人破万军,要有这本事我现在就宰了你了。”
杜川柏的马渐渐后退,他的脸上浮出一抹阴沉的笑,边退边说:“传闻自然会夸大些,今日不说万军,我且看你能不能在百人中来去自如!”
杜川柏说着,阴暗的林中突然冲出数百个人。
岑无患看着那乌泱泱的人群,竟然硬生生笑了出来,说:“我告诉你我孤身一人,你就信吗?”
地上的沙土飞扬起来,杜川柏听见地面上传来“隆隆”的声音,心骤然沉了下去。
樊羽也带一群人从后头来了。
岑无患将樊羽留在安护府,交代他半个时辰后就可以领兵向这儿来了,为的就是等岑无患套完话,再来围剿杜川柏,将人擒了捉入上京。
可惜现在话没套出来,有些可惜。不过回了上京,受刑审问,总也能问出东西来。
杜川柏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的兵便都涌了上来,趁着双方兵刃交接,杜川柏倏地一扬马鞭,掉头就往密林里冲。
岑无患砍了四周一圈人,抬头才发现杜川柏已经桃之夭夭。
“大人!”
樊羽突然扯着嗓子喊岑无患。
岑无患骤然回头,樊羽扔了弓箭过来。
岑无患稳稳接了。
青霜剑在人海中杀出了条血路,南朝的兵似乎铁了心地要护杜川柏走。奈何在红鬃马面前摧枯拉朽般地零零落落地被踩在马蹄之下。
杜川柏眼见着就要入林,若是让他进去,之后可就再难抓了。
岑无患心一紧,他又砍了个兵,而后突然还刀入鞘,他于众人之间立于马上,竟然站得稳稳当当,拉弓松弦一气呵成,羽箭直直地射入杜川柏的后心。
杜川柏没想到后头还能有冷箭射来,他从马上跌落下来,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位于众军之上,面色冷峻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