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祈醉走进门,上下打量了番岑无患,说:“看样子呆的还不错,看不出什么惨样。”
“赵……”岑无患说到一半止住,改口说,“皇上将我关在这儿,他们权当供佛般供着,倒是好吃好喝供着。”
“还挺逍遥,如此看来,你倒可以呆在这儿一辈子。”唐祈醉说着话还顺道儿坐下了。
“命苦呐,裕安。”岑无患起身撑住椅扶手,将唐祈醉整个人笼罩在身下,“我在里头巴巴地等着某人捞我出去,谁知道那人非但不肯伸出援手,还想要我的命。”
唐祈醉顺着话茬,说:“是哪个薄情寡义的?告诉我,我替你收拾她?”
“我竟分不清你演的是贼喊捉贼还是掩耳盗铃。”岑无患轻声道,语气间似乎参杂了些怨怼。
唐祈醉轻“啧”一声,说:“上头给我交了个苦差事,让我来审你。”
“审我什么?北阙发生了什么,谁比唐大人清楚呢?”
“我自然清楚。”唐祈醉抓住岑无患的领子,将人拉下来,在他耳侧说,“可圣上不清楚啊,小侯爷。”
岑无患骤然抬手,抓住唐祈醉的手腕,指间缓缓用力,说:“看样子是非死不可了?那不如请唐大人一道儿与我共赴黄泉。”
“我吉人天佑,自然与你不同。”唐祈醉手腕一转,岑无患的手便滑了下去。
岑无患撑身起来,故作痛心疾首,说:“原以为是个可心人儿,谁想是个面若桃李的蛇蝎心。”
“小侯爷自己前程不想想钗裙1。”唐祈醉站起身走到门边,悠悠哉哉说完后半句,“如今怎么倒怪我狠心?”
唐祈醉出了门,对一直站在一边的狱卒说:“落锁吧。”
她站在栏杆外与岑无患相视一眼,眼神又飘到弯腰扣锁的狱卒身上,那眼神似是别有深意,只那一瞬,那双桃花眼便又将视线放回岑无患身上,她轻声说:“小侯爷好自珍重。”
岑无患坐下身视线跟着唐祈醉飘远,直到唐祈醉消失在长廊里,岑无患脸上的笑倏然消失了,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硬冷的东西,那是刑部牢门的钥匙。
门前的两个狱卒交接了钥匙,已经到了刑部狱卒换班的时辰。
———
从刑部出来的狱卒又出现在政和殿。
他在殿外卸刀,向御前侍卫出示了块令牌,御前侍卫马上便将人放了进去,连通传都省去了。
政和殿分了内外两殿,外殿宽敞用于上朝,内殿才是平日里皇帝会见臣子议事的地方。
狱卒进了内殿,他跪见了赵松云后便说:“如皇上所料,唐大人去了刑部确实私见了平昭侯。”
赵松云沉声道:“说了什么?听清了么?”
“听着那话,两人从前有私情是真,如今唐大人没打算向平昭侯伸手也是真。属下照皇上将晨会时的内容告诉了平昭侯,方才两人见面,平昭侯像是恨极了唐大人。”
“你瞧真切了?”
“瞧真切了,唐大人出来时,腕子上一片青紫呢。”
赵松云没再说话,摆了摆手示意狱卒出去了。
———
“唐大人,好巧。”
夕阳西下,残阳打在唐祈醉身上,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地上的影子一长一短,唐祈醉轻嗤说:“不巧,你候着我多久了?”
“聪明啊,唐大人。”唐祈醉面前的人坐在轮椅上,站在他身后的人披着袍,瞧不清脸。
“想做什么?扶兴侯殿下。”
坐在轮椅上的人,是从前的三皇子赵乘风,顺德帝时被贬,如今赵松云上位,为博一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封赵云旗为璟王,又将赵乘风挪回上京,封为扶兴侯。
赵乘风听了那声扶兴侯,神色似乎动了动,他还是若无其事地笑道:“听着一些风言风语,担心岑无患下狱唐大人焦心,来慰问一番。”
唐祈醉抬起手,敲了敲额间,似是思考,说:“我与扶兴侯不过一面之缘,不敢劳侯爷操心。”
唐祈醉说罢,便要走出巷子。
赵乘风叫住唐祈醉,说:“我可保岑无患安然无恙,大人当真不愿与我多聊吗?”
唐祈醉转回身,笑道:“市井传闻,侯爷竟当了真。岑无患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不妨告诉侯爷,朝堂之上,没人比我更想要他的命”
唐祈醉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赵乘风望着她,猜不出她现下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这个人比他想象中的更冷血些。
赵乘风硬挤出一个笑,说:“如此甚好,唐大人既不为情爱所累,我们便谈别的。马林猎场,新帝如今在暗中重查李重举一案,大人也不愿听吗?”
“真论起马林猎场,我倒也算是被人摆了一道,那案子与我没干系。不过侯爷你同我说这么多,”唐祈醉向前走了两步,“是有什么狼子野心呐?”
马林猎场的事情是唐祈醉一手策划,可与那事有关的人早都死了,赵继元、李重举、王禹……王禹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三年已过,谁还能查出来当初李重举本不打算谋反?但赵乘风今日既然将这事儿拿了出来,定是有所发现。
“我想了许久,当年李重举重兵围堵,九死之局偏偏让唐大人找到了那一条生路,那条生路到底是李重举的疏忽错漏还是唐大人自己的算无遗漏?”
唐祈醉站定,说:“自然是李重举那个酒囊饭袋自己不中用,我孑然一人还能反了天去?”
赵乘风似是认同,笑道:“唐大人对自己也够舍得。你与李重举一起扶崇德帝上位,参与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崇德帝怎么会留你性命?他原先想过河拆桥,谁知道还是你唐祈醉技高一筹。”
“侯爷太高看我了,我哪儿有那等心思?”
赵乘风答非所问,只当没听见唐祈醉那句话,他收了笑,正色道:“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不知唐大人肯不肯再做一次?”
赵乘风终于将目的公然摊开在唐祈醉眼前。
唐祈醉半眯了眼,似是了然,明知故问说:“你是想做皇帝啊?”
“我本就比赵松云更适合帝位。”赵乘风的手捏着盖在腿上的狐裘,有些咬牙切齿,“唐大人还不明白吗?平昭侯奔赴北阙是为平乱,赵松云却还是让他下了狱。这样的君王,唐大人也要毅然决然地辅佐左右么?”
唐祈醉俯瞰赵松云,忽地笑了起来,她的声音中都还带着几分喜悦说:“这话说得高风亮节,可侯爷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
话音刚落,站在赵乘风身后扶着轮椅的人头上的斗篷倏地划了下来,飞叶打断了那人领口系的结。
那是钱子闫。
齐施琅的死谏只换来了钱子闫的秋后待审,如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他又官复原职。
“轰动上京的死谏,侯爷要同我说不知道么?都是唯利是图的小人,道貌岸然这一套在我这儿玩不通。不过这帝位谁坐不是坐,你既有赵家血脉,觊觎皇位也没什么错。”唐祈醉抬起手,指间夹着几片翠叶,“不过侯爷找上我,便是与虎谋皮,有些话我敢说,侯爷便敢信么?”
赵乘风听唐祈醉这话,便知道她是同意合谋了,脸上的神情顿时松了下来,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唐大人只管说,信不信的我自会斟酌。”
唐祈醉从听赵乘风提起马林猎场的那一刻便知道了,马林猎场那事儿没做干净,被赵乘风捕风捉影,她抬眼说:“那么侯爷您的诚意呢?”
赵乘风马上领会,从袖口摸出几封信件,说:“崇德帝和李重举当年秘密商议围剿你的信件被留了下来,恰巧被我的人翻到了。如今这东西,便赠予唐大人,残留下的其他蛛丝马迹,我也会让人清干净的,唐大人放心。”
唐祈醉接了那几封看着有些年岁的信件,俯到赵乘风耳侧,轻声说:“侯爷做事我自是放心。不过如今既然要合谋而事,我还是要同侯爷说一句,岑无患的命是我的,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擅自动了,我保证侯爷失去的不止是皇位。”
赵乘风神情一滞,而后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沉声说:“唐大人才说市井传闻做不得真。那我也劝唐大人一句,女之耽兮,不可说也。2”
“我只说他的命归我,是死是活我说的算。”唐祈醉直起身,神色晦暗不明,“扶兴侯妄加揣测了。”
唐祈醉说罢,便错身从赵乘风身边走过,出了小巷。
赵乘风抬了抬手,说:“走吧。”
钱子闫“嗯”一声,推动轮椅,说:“侯爷当真要与唐祈醉合谋么?”
赵乘风动了动身子,答非所问说:“这皇位之所以会落到我们这儿,全是因为崇德帝子嗣稀薄。赵松云汲取教训,如今广开后宫,很快便会有子嗣,届时便是赵松云和赵云旗都死了,皇位也轮不到我头上,我等不得,只能兵行险招。放心,待我君临天下,你钱家受的窝囊气我自然都会为你讨回来,为了大业如今也要敛去锋芒。安排下去的事儿做的如何了?”
遭逢钱家变故,目睹钱顺惨死,如今的钱子闫沉稳多了,他点头说:“都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