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星此前情绪很激动,想掀翻洞栈大干一场,也是沈九一直握着他的手,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的双手微凉,柔软,却不曾有一丝颤抖,将无形的温和的力量传给他,她自始至终都很镇定。明明这件事情,对她也有冲击。
沈九临危从容的姿态,再度让柳南星刮目相看。从发现宁秭莘的真实身份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舍不下沈紫宁夫婿的名分,因为沈家这位九娘,就是他认为的那样,温柔而强大,即使直面她自己的弱点,也非常的坦然,这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而此刻她明明洞悉一切,并不因父亲之故迁怒他,这样想来,赘给她实在值得。
沈九回看身旁的柳南星,见他已然冷静,撤回双手,佯装整理自己的衣衫。她的手被柳南星都快捏变形了。
疼啊。
“我不是来捉奸的。”沈九转入正题,对着两个老登说,“也不想理会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直说了吧,我来就是想了解一下我和贵宗公子的婚事到底怎么回事,总该有个交代。其他的我没兴趣,也不该我管。”
柳封绪看着沈九镇定自若,再看那个不成器的拉着脸,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沈芝山则面带尴尬,强颜欢笑,“瞧你如今和七公子相处的也挺好,不知道有什么可质疑的。”
“我和三公子有婚书,又和七公子成婚。”沈九说,“这桩婚事不清不楚,我作为当事的,只想搞明白和离为什么这么难。当初说好的好聚好散,如今都快一年了,还没个影儿。当初我和七公子都同意和离。敢问两家宗门为何明着敷衍,暗地里阻拦?”
柳南星闻言,吃惊的看着沈九,沈九轻轻眨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沈芝山的说辞很官方,“九啊,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沈九道,“我这是两桩,不是一桩。你们俩藏着我父亲当年和三公子约定的婚书,手里又攥着我和七公子的。话说,我和七公子的婚书是有效的还是无效的,我至今不知实情。”
柳封绪道,“你和七郎拜过天地高堂,行过夫妻对拜,我儿明明白白被你沈家大轿抬进正门,这是事实姻亲,比你和三郎的那一纸婚书还有分量!就算闹到仙盟那里去,都是合理合法的。你想不认账?”
“可是........我们没有夫妻之实啊。柳公是知情的,”沈九当着长辈的面很直接的讲出来,毕竟在场也无所谓脸面了,“没圆房,非得占着夫妻的名头,这样耽搁七公子一生可真不划算。他炼的是玄元诀,凭此功法令修为步步升阶,如今在紧要关头上,若要尽丈夫的义务,岂不是功亏一篑?”
“那你可以等一等的嘛。”沈芝山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硬着头皮劝,“九啊,柳家郎个个都是一表人才,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着,你可别不知道好歹。姑姑就算私德有亏,好赖对你是负责任的。”
沈九轻笑,“我为什么要等?我为什么又要耽误七公子?听说玄元诀能练到至高境。这样的话我可是要等一辈子啊。我修为是不咋的,可我是个正常的人,绝没有守活寡的意思呢。”
“紫宁.....”柳南星莫名心慌,抓住沈九的手巴巴的看着她。
沈九手指轻点他的掌心,示意镇静。说话仍然轻声细语,“两位,我就想知道,这个问题怎么解决?我和七公子有名无实,那三公子我就更够不着了。要这么一直拖着,我是不乐意的,所以我再赘一两房日常陪伴可否?话说柳公的这套合修功法我也很感兴趣,哎,是时候增进修为了。不然老待在练气被人看不起,尤其被宗家轻视。”
她边说,边看沈芝山。沈芝山的表情格外尴尬。
柳封绪当场发怒,“——你敢!”
沈九无所畏惧,迎面正视他的目光,平静的,从容的,甚至还有一丝微笑。虽然只是一个来自练气境的对视,不知怎的。柳公怯了,“这事儿不行.....!你父亲在世时,保证过你会对我柳家郎一心一意。不赘旁人。”
“你也保证过一定将三公子赘给沈家九娘,”沈九说,“先毁约的人是你。”
柳封绪:“.......”
“我不过是想同令郎好聚好散,别耽误他修行。”沈九问,“为什么你俩不同意?能告诉我为什么?”
柳封绪皱着眉,组织措辞,“因为.......我柳家重清誉,我儿要是被和离,以后都会被人耻笑。”
沈九差点没憋住笑,“拿这个当借口太荒唐。你和我姑姑行苟且之事没名没分这样的,才会被耻笑。”
柳公:“...…..”被威胁了。
沈芝山:“.......”这半天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
“所以告诉我为什么?”沈九说,“要不要和离,我自会同柳南星商量着办,我只想知道俩家为什么不同意,这背后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芝山一下子慌了,“没.......没有秘密!契约和诚信是最重要的!咱们沈家是大宗望族,担不起这刚成亲就要和离的骂名。”
“你在撒谎。”沈九的笑容渐渐凝固,“趁我还愿意叫你一声姑姑,最好告诉我实情。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柳封绪恼羞成怒,“就是这个原因!只有这个理由!你满世界去看,哪有名门望宗家的子弟轻易和离的?你叫我问柳山庄的脸往哪儿搁?整个江湖,谁不知道我柳家郎赘给沈家,谁不知道沈柳两家长期交好,续姻亲和美?”
沈九知道问不出答案了,偏偏这个时候,又有点头晕。躲在暗处的猴察觉,担心她,沈九示意它不要出来,免得露出马脚。只强撑着问,“那就最后一个问题。”
沈芝山欲哭无泪,“九啊,你还要问什么?放过姑姑吧.....”
“我父亲的死,跟我的婚事有没有关系?”
沈芝山错愕,“傻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父亲是为救你才死的呀!”
沈九突然心痛,捂着胸口,强撑着问柳封绪,“那么我父亲的死,跟二位......有没有关系??”
柳封绪不答,神情难辨。沈芝山大呼冤枉,“九你疯了??你父亲因你而死的!两川谁人不知?!”
沈九脸色苍白,捂着心口缓缓起身。柳南星顾不得其他,忙扶着她慢慢往门口走,沈九走到洞口又回头,“今日我连一句真心话都.....得不到,往后.......你们两个都藏好一点。若要我发现.......事情的真相,我一定会将问柳山庄和扶摇台,掀个......天翻地覆.......”
她步履蹒跚走出门,沈芝山还在后面叮嘱,“哎哟这孩子身体这么差,摊上会悉心照顾人的好夫君还闹着和离,不知道怎么想的.....”
沈九出了门,额上汗如豆大,一口老血喷出来,当场晕过去。
柳南星吓坏了,打横抱起,猴突然出现在柳南星面前,领着柳南星,走山路小道捷径,猴和柳南星的速度都很快,几百丈之后,在靠山窝处,猴以符牌打开深洞,一直往里面走,之后转弯来到一线天,沈九定的洞栈就是这里了,此洞半壁由巨石堆叠,抬头可见天幕夜蓝,听鸟语闻花香,洞内十分宽阔,灵池凿于中央,池中清荷绽放,是个很自在的去处。
柳南星此刻心急如焚,将沈九轻放于洞中壁榻之上,满心满眼地守着,并不在意其他,问猴怎么回事,猴给沈九喂了丹药,不多时沈九悠悠转醒。只是看上去精神萎靡,心情很糟糕。
柳南星见她如此,也很难过,甚至开口道歉,“对不起.......当初.......”
他握着她的手,却被沈九反手盖上,“别道歉,不是你的错。”
柳南星眼眶微红。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如今竟会这样在意一个人。
沈九替他抚平紧皱的眉头,“哎……。当初替婚,也不过是受了家中长辈的撺掇和蒙骗,你又有什么错呢?其实姑姑说的对,你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夫君,真就这么离了,往后若是反悔,那可就不好追了。”
“……真的?”
“当然。”沈九笑,“你都能看穿我有无法明说的难处,难道还看不穿我的喜欢?”
柳南星被哄的心花怒放,只高兴一瞬,又开始担心。他自然知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接下来你怎么打算?.虽然你说喜欢,我很欢喜。但我晓得,喜欢归喜欢,.....你要是.....实在想和离.....,就再想想办法,我们不是捏着他们的把柄.......”
“这算什么把柄?”沈九打断他,反问道,“柳南星,你今天跟我认真说,你想和离吗?”
沈九的数据指环一直在震动,看不到数字,但可想而知,必定涨过数值,也或许她的不适正是数据上升引发的,也或许还包括姑姑对她因为愧疚而付出的怜悯和关怀。
柳南星摇头,很纠结,“可惜我炼的功法,我不该....”
沈九笑,“你不该既要又要对吧。”
柳南星:“.......”
“不和离我是无所谓的,就怕你后悔啊.....”沈九道,“一卷帛书而已,心不在一起,有也没用。心在一处,没有也可。”
“我对不起你.....不能让你....”柳南星别过头去,不肯再往下说了。
柳南星的耳朵很红,像煮熟的虾子。
沈九笑,大小伙子还不好意思了。结果柳南星突然转头,“紫宁,你等我!我只要上了金丹,我就.....我就……同你双修!”
沈九:“........”金丹是那么好上的?
“我哥哥可以,我也可以。”柳南星斩钉截铁。
沈九:“........”咳。
柳南星这话虽然正经表达他会像哥哥一样成为年轻的金丹修士,但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别的不说,这两兄弟真就看得见吃不着啊...….
咳咳咳,沈九没管住自己的脑洞,不小心咳了起来。洞顶天光温柔如水,期间有鸟飞来飞去,沈九抬头望,里面有不少是自家产的,她懒洋洋的看着星星月光,跟柳南星叹道,“今天这件事情之后,怕我都回不去延川了,姑姑肯定会想法子挤我出沈家。”
柳南星一提这事儿就来气,“她凭什么?......她......她!”
“淡定,淡定。”沈九温柔的望着柳南星。他真是生气也好看,高兴也好看。哎,怎么就喜欢了呢。
话说回来,按照沈芝山的尿性,沈九被逐出扶摇台很可能就是最终结果。毕竟牵扯着两家长辈,不好对着干。
尤其是柳南星,一想到那是他情感深厚的父亲,还挺为难。
沈九却安慰他,“你说我自己找块地方开山立派怎么样?”
柳南星:“.......”
如果是从前,他会觉得沈九说大话,可见过惊才绝艳的她,又不是没可能,“当然好啊,可是凭什么我们受了委屈,要自己离开呢,太憋屈了吧!”
沈九点头,“你说的没错。离不离开是我自己的意愿,绝不能是沈家使绊子赶我。就算我要离开,离开之前我也要将扶摇台整个清洗一遍。我父亲的事情,必须得有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