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潭初当时自夸说的,他使用跃仙非常有经验并不是空话。
他借跃仙穿梭过时空很多次,开始是一些私人原因,后面则是受吴院长的安排,自行挑选落点。
选定广平后他有过很多次不同时期、不同城镇的尝试。
江月说去皇都的想法陆潭初也曾有过,也试过。
那段时间他用跃仙太频繁了,杜昧都觉得烦,干脆跟他说了跃仙的基础操作,让他用的时候自己改。
可那次出了差错,陆潭初一睁眼,就被激烈的争吵震得一激灵。
他现在不光是到皇都了,还直接闪现到了还在议事的朝堂之上!
好在他还处在“隐藏数据”的保护期,那些朝臣看不见他。
陆潭初扫了一眼,判断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众臣瞩目之下,一君一臣在争吵。
其实说争吵并不准确,因为高位之上的那位陛下并没流露出什么强烈的情绪,不愤怒,也不烦躁,他的平静让那位臣子冲天的怒气如烈火扑进了抚河,显得无声无息。
那个心高气傲的臣子一把抓下自己的官帽,狠狠扔在地上,落地弹了一下,滚在正中央。
周围没人敢说话,头埋得极低,生怕被这两人任何一个注意到似的,皇上两侧的侍臣也抿紧嘴巴装死,没人敢上前骂一句放肆,也没人敢劝。
臣子无视尊卑,冷笑着说:“这位子果然让你彻头彻尾地变了。”
他咬着牙,“……陛下。”
“贬去洛城。”高位上的人面不改色,重复自己的命令。
陆潭初并不打算多留,既然选错了落点,那也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他手指翻动着,决定回去了。
臣子大笑起来,转身跨过自己扔在地上的官帽,走到大殿门口,在陆潭初身边停了步子。
天子和他的朝臣目光通通落在他身上,无人注意到,陛下神色未变搭在龙椅上的骨节却过分用力。
臣子在沉默中突兀地吟道:
“我笑夏暑不知秋夜,
我笑冬雪未见春月,
我笑俗人似己,万水千山无从越。”
他念到这里,朝臣的议论声炸开来,对这人的狂妄大惊失色,但仍控制着音量。
陆潭初在一旁也愣住了,做完准备工作正要确认的手停下了。
这诗他听过的。
是个在现代不太有名的冷门短命诗人所作。
——苏淮。
周围人声起来了,苏淮便也抬高了声音,继续下去。
“朽木无应墙头雪,
庸人难识江中月,
残照当头,
却见满地山河血。”
他随心发泄了一通,甩掉身后愈来愈大的指摘和议论,大步离开前就丢下一句:“去他娘的。”
.
想要解决当下的僵局江月他们急需找到苏淮,不管是那奇怪的疮病还是峻王的造反大计,这些杂乱的事情应该都和苏淮脱不了干系,所以江月并不急着追问陆潭初所作所为的个中缘由,他只是用探寻的眼神看了陆潭初一眼,没多问。
陆潭初眸光闪动一下,讲了自己曾意外看到的朝堂之上的君臣对峙,说出自己的想法:“苏淮和皇上有私交。”
这件事不难猜。
当初在朝堂上他都敢那样肆意妄为,不仅皇上一句话没说,底下人也没有敢插手的,后来苏淮被贬到洛城,也算是虎落平阳,再说他还曾在朝堂闹了那么一遭,和圣上都撕破了脸,却还是什么事都没有。若说他没有倚仗,怎会没受一点刁难?
甚至后面潇洒傲慢地彻底自断了仕途,虽然混得也不怎么好,却依旧是相安无事,无人动他。
这其中究竟是他真的毫无树敌,还是旁人不敢……值得品味。
陆潭初想,虽然没有证据,但想想也明白这次疫病应当与江承槐有关,只是不知他如何做到的,居心又为何?竟非要把疮病扯到和他们有关的事上。
也不知道苏淮到底有没有染病……
若他没染,那就说明他猜得没错,苏淮可能并非想要自愿接受的倚仗让峻王都忌惮,不敢对苏淮下手。可若是不敢,又为什么现在带走了苏淮?
若苏淮染了疮病,那为何没来救济摊?
是自己不想?他原就险些自杀溺亡河中。
还是受制于人?峻王派人限制也不无可能。
可如果是这样,也还是那个问题:
江承槐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命何双带走他?苏淮应当病得重,毫无抵抗能力才对。
“皇都有人要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几人脑海中闪过季桃生复述的陈麟光的叮嘱。
江照桂惊呼一声。
江月说出她所想,她刚刚曾说过的,历史上……
“皇上南巡!”
几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沉默下去。
江承槐是要拿苏淮当饵。
还有陈麟光……他能叮嘱季桃生,就说明陈家也知道这事。
要造反的峻王殿下,和洛城的郡守。
……
他们还真是被卷进大事里了。
最近正是高发期,杨絮柳絮混着飘,除了对人体害处没霾泥那么大以外,还真挺“浩浩荡荡”的。
陆潭初把面前的絮往远扇了扇,咳了一下缓和情绪,说了个不好笑的玩笑话。
“这下好了。”他轻轻一砸江月的肩,“重要人物全在这了,乱世出英雄啊江专家,你干脆造个机关枪把他们全突突完算了,武力解放封建王朝,直接威逼,带领人民踏上工业时代,科学技术绝对传得彻彻底底的,你的提案也不用愁了。”
江照桂点点头:“突突吧,突突完了直接重开。”
江月又犯病了,可能是因为最近伤好了,脑库程序正常运转了,他又缺根筋地非常正经地回应:“哦,还没到这个地步。”
陆潭初和江照桂于是又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我们先找到苏淮。”
虽然还不知道到底革谁的命,但忽然就觉得重担落到自己身上,几人决定硬着头皮上了。
江照桂问了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去哪找?”
陆潭初说:“直奔峻王府?估计现在密不透风根本进不去,我像上次那样把我们三个都伪装成侍卫混进去?江月?你说呢?”
江月思考着,他觉得何双不会把苏淮带回峻王府。
虽然他们现在知道了皇上南巡的事,但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江承槐肯定也不知道。那家伙是个万事都要掌握主动权的疯子,不会干等着皇上知道消息来找他,一朝皇上也不会真傻到直奔峻王府。
他会想一个办法让皇上立马知道苏淮在他手上,他要让皇上急,让那个一国君主陷入被动。
江月直觉——江承槐会非常张扬。
他当机立断:“回街市!起事锣!”
陆潭初和江照桂短暂一愣,也反应过来,迅速跟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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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槐果然张扬,很张扬,非常张扬。
当街所有人都能一眼看见。
江月他们还没穿过重重人群挤过去,只是望了一眼,就大致明了了现在情况。
苏淮不在起事锣旁。
他在离那位置不远处,平常洛城当街斩首的台子上。
他被押着,双手反绑,两边的侍卫踹了他一脚,他就直挺挺跪了下去,那一下膝盖应该摔得挺狠。
苏淮身后还堆满了柴火,旁边有一个一猜便知道装的是火油之类东西的桶。
起事锣旁的侍卫当当当地敲起来。
江月离得近,被那声音震得手有些发麻,皱着眉赶忙远离,向着斩首台的方向往人群里挤。
人太多了,成效些微,他们半天才堪堪挪动了几步。
江月抬眼往台子上望了一眼,借着身高优势在黑压压的人头里能看见台上的江承槐和何双,陈麟光低头站在一角,周围还有二三十维持秩序看守斩首台的侍卫,也不知道人群里有没有混有别的峻王的人。
太阳在江承槐脑后晃着他的眼,他觉得江承槐好像看见他了,大约还笑了一下。
陆潭初和江照桂跟上来,陆潭初拍了下他的肩,也神色凝重地看过去。
江月听那疯子王爷声情并茂地又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诸位!本王今日要杀贼!”
台下震动了。
“贼?什么贼?”
“哎那不是苏谪仙吗!他怎么被押着,峻王殿下说的贼寇是他?难道他入了周姓的义军了……”
旁人立马捂住他的嘴,那人嘴跑得比脑子快,这时候才知道抬头看一眼,台下围着的侍卫箭已经架起来了,何双在台上面色冷冰冰的。
人群噤了声。
江承槐微笑着继续道:“是!就是此人!你们口中曾经才气震天谪仙下凡的苏谪仙。”
他最后那三个字没民众崇拜尊重的语气,带着玩味似的,说到的时候还与苏淮的怒视对上了眼。
“本王今日要讨的贼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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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身边的人群动了一下,有个人回头认出了他,惊喜道:“神使大人!”
好在他声音不算大。
陆潭初笑着手往下压了压,“莫要声张。”
那人头点得跟捣蒜一样,眼珠子郑重地要瞪出来,小声对江月表达崇拜:“神使大人,我是你的神徒。”
只能说还好江月没喝水,不然怕是要喷出来。
他眉毛微微抽动。
……怎么不说自己是使徒呢。
陆潭初笑着对江月解释了几句,说是救济摊开始以来这些人自发组织的,然后转身对那个虔诚的神徒说:“不错不错,我也是神使大人的神徒呢。”
“你不是大巫吗?”
陆潭初很坦荡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大巫也可以是神使大人的神徒啊,不然怎么是天天跟在神使大人身边的大巫呢。”
“好吧。”那人说,“那我回去跟他们说在神徒名册上加上你,你告诉我怎么记。”
陆潭初于是在江月无语的目光和江照桂的白眼下很高兴地跟那人说了自己的名姓和字。
“神使大人要去前面是吧?”
不过有了神徒好处还是有的,这人很有眼力见地看出江月一行的需求,开始招呼这个招呼那个,嘴上说着“快给神使大人让出条路来”,还真就给他硬生生在拥挤的人群里开出一条足以挤进去的缝隙。
江月愣了下,神色一动,低声说了句:“谢谢。”
转身开始往这仅有的缝隙里挤,那人还在他身后急急说着,如果不是缝隙太窄他大概会跟上来,现在却知趣地不给神使大人添麻烦,只是说着话。
“神使大人,神使大人不用谢,我们心里感激你呢,也信你。我们现在神徒数量不多,能做的也不多,但我们打算为神使大人立教了!到时候教立了人就多了我们能做的就多了能帮上神使大人的也就多了我们……”
他说得越来越急,不带喘气的。
江月往前挤的过程匆忙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初次见面的神徒的身影和面容淹没在人群里。
缀在几人最末的陆潭初好像还能听见那人说话,还扯着嗓子跟那人回话:“别忘了立教的时候写我是第一神徒,你们都要排我后面的……”
等终于挤到最前面,还没站定的陆潭初就被同样在匀气的江月瞪了一眼,“很有意思?”
陆潭初学那人的样子,点头如捣蒜,摆出一副刻意的认真。
“是的神使大人!很有意思!”
江照桂往远挪了一步,“恶心。”
江月注意力重回到台子上,江承槐不知道激情演讲了点什么,眼睛瞟到他,愤慨的表情下嘴角飞快地划过一个上扬的弧度,然后话忽然就扯到了他身上。
“诸位都知道,本王最近府上请来了一位降神,乃是天上神使,他是真降神,于是便引得了假谪仙嫉恨,故弄了一场降神迁怒平民百姓的戏码!”
江承槐说着,当真从苏淮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来,拔了瓶塞,整瓶对着苏淮侧脸浇下去,沾了最多药的左半张脸和被祸及的脖颈、胸口肉眼可见地迅速变红,一点点溃烂,生疮。
正是最近蔓延在洛城的疮病。
苏淮忍着没有惨叫,嘴唇都咬出了血,但离得近的这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