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程如箦按灭了手机屏幕,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林言之和尹清书都回家了,今晚宿舍只有她一个人。
满室寂静中叹息声清晰悠长——今天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啊……
她和钟暾从房间里走出去时,已是红日西斜。
客厅里,老人已经醒来,正看着电视,茶几上摆着一盘切好块的苹果。
厨房传出来有节律的切菜的声音。
她听见切菜声,看见客厅里的老人,突然发现盲点——她家里还有别人吗?
老人看见钟暾身后的程如箦,先是一愣,而后慈祥地笑着,招了招手,热情地邀请道:“钟暾,快请同学过来坐。来,孩子,等下一起吃个晚饭吧!”
钟暾脚步一滞,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复又向着沙发走去。
“爷爷,你醒啦?这是我大学室友,程如箦。”钟暾介绍着身旁的程如箦。
程如箦连忙上前几步。“爷爷好!真是不好意思,来的时候您在睡觉,就没有打招呼……”
“小姑娘这么客气干嘛!”爷爷摆摆手,示意她不用介怀。“来,吃苹果。”
他刚欲弯腰去端盘子,钟暾扶住了他。“爷爷,我来就好了。”
她拉着程如箦坐在一边的双人沙发上,用小叉子叉起一块苹果递到她嘴边。
“我自己来吧,谢谢。”程如箦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接过钟暾举着的小叉子。
“小宋啊,麻烦多炒两个菜,钟暾的朋友来家里了。”爷爷朝着厨房喊着,语气轻快。
钟暾扬起嘴角。爷爷中气很足嘛。
切菜声停下来,穿着围裙的宋阿姨走到厨房门边,往客厅看了看,看见程如箦也是有些欣喜:“啊,是小钟的朋友吗?小姑娘坐啊,先吃点水果,我这边很快的。”
程如箦站了起来,连连推辞。“不用了不用了。谢谢爷爷、阿姨,不好意思啊,我还有事,你们吃吧。”她准备告辞离开。
宋阿姨听见声音急急忙忙就从厨房跑出来了,她将程如箦按回沙发。“走什么走,小钟第一次带同学回家玩,怎么也要吃顿饭才能走啊。”
爷爷附和:“是啊,这孩子,小时候还很喜欢带小朋友回家玩的。结果长大后一到周末就一个人跑回来,窝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他眼里流露出深切的怀念,看了看钟暾,又看一眼她身旁的程如箦,满意地笑了笑。
程如箦端正地坐着,有些拘谨的样子。
她发现爷爷笑起来有几分洒脱,在钟暾身上也能找到这样的影子。“不要客气,当做是自己家好了。周末有空你们都常来玩,也可以让钟暾带你们去旁边逛街……”
程如箦不愿再拒绝老人的一片心意,她点了点头。
晚饭后,钟暾送程如箦去地铁站。
钟暾一手搭在程如箦肩上,时不时回应她几句,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程如箦也在回想钟暾那时的表情——她一抬头,看见钟暾脸红一阵白一阵,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看自己的眼睛。
程如箦似是随意地聊到了宋阿姨。“你阿姨厨艺很好。”
半晌钟暾如梦初醒道:“哦,宋阿姨是请来的保姆,平时照顾爷爷。她人很好的。”
程如箦转头看她,小区里的路灯并不明亮,程如箦看不太清钟暾的脸。她低着头,似是在想着什么。
“这样啊……”她很想问问宋阿姨的工资是谁给发的。“爷爷很好,你从小跟爷爷一起长大的吗?”
“嗯,但是有段时间去外地读书了。”
“哦?是去爸妈那里了吗?”
钟暾搭在她肩上的手颤抖了一下,默不作声。
程如箦心头一紧,痛苦地皱起了眉头。自己果然是踩雷了吗?
她不等钟暾回答,顾自说下去:“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高二。”
程如箦努力将话题转到钟暾的高中,她们一路走出小区,暖色的路灯明亮。她发现,随着自己讲着高中的事情,钟暾的情绪越来越低,回应也越来越短——“嗯。”“哦。”“这样啊。”
完全不是钟暾一贯的聊天状态。
程如箦尴尬得甚至想以头抢地,只能硬着头皮将话题继续下去。自己今晚,是不是把钟暾的雷区踩了个遍。
“唉……”她独自躺在床上,小腹也隐隐作痛起来。一想起那些场景,忍不住又幽幽地叹气,捂住了眼睛。
*
钟暾总是在上学的前一晚回宿舍,程如箦坐在她身边看书,实则完全没有看进去。
“你这一页看了三分钟了。”钟暾看了看她,转回头撸猫似的摸着小仙人球的软刺,提醒着她。
“哦……”程如箦机械地翻了一页。
今晚,她有些忐忑地坐在位置上,终于等到了钟暾开门进来。她从书中抬起头,看向门口,钟暾一笑,跟她打了个招呼后径直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了。
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在生气,但是也并不怎么热情,似是有心事的样子。
程如箦头顶突然被揉了揉。
“嗯……你的脑袋手感比橘猪好多了。”
程如箦感受到头顶的手,突然放心了,她笑问:“什么猪?是农学院养的猪吗?”
钟暾摇摇头。“不是,是我们学院养的猪。”
心情不好的时候去撸猫,就会开心起来。但是现在,她好像发现了新的快乐。
程如箦一头雾水,钟暾收回手,站起身。“我作业可按时写完了啊,我去洗澡了。”
“哦好,对了,裙子我洗了,挂到你的衣柜里了。”程如箦看着她的背影说道。
“嗯?”钟暾转回身,“你穿着挺合身的啊,送你了。”
不待程如箦说什么,她笑着补刀:“看不下去就别看了,看你看书我都心累……”
程如箦大窘。
钟暾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程如箦坐在床上,正靠在墙边写日记。
她一眼就认出来程如箦手上的笔记本。“嗯?书还没看完就开始写读书笔记吗?”
果然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填坑。
程如箦顿笔,老实回答她:“现在写的是日记。”
“哦。”钟暾也没再问什么,她吹干头发,也爬上床,靠坐在床头,看着程如箦。
程如箦盖上笔帽,正将日记本放在枕头下。钟暾突然问她:“你那天丢下人家自己先溜了,是为什么呢?可能不是因为裙子弄脏了吧?”
“怎么突然问这个……”程如箦放好日记本,回过头发现钟暾坐在对面,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像是想要看出点什么答案似的。
这是钟暾第一次这样八卦地问自己私事,还是这么直接的八卦,她感到有些惊讶。但是具体原因,她却并不想明说。
钟暾回答她:“有点好奇。你朋友,会是什么心情,你……”钟暾没有说下去,沉吟着。她单手撑着脸,小拇指无意识地搓着眉尾。
程如箦想到这,垂眸深深地叹气,半晌没有回答。
乐迟在第二天来过学校。程如箦走向校门口时,乐迟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手里提了一个纸袋,看见她,满目欣喜地招手。
两人信步走着,乐迟像是无事发生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聊着学习的事情。
路过体育馆,一面玻璃外墙上映出两人的身影。
“诶,等等。”乐迟叫住了她。
程如箦转身。
乐迟凑了过去,站在她身旁,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合影——他的左手自然地搭在程如箦的左肩上,微微歪着头笑着。
程如箦突然很难过,以前他们这样亲密地站在一起,她丝毫不会在意。而现在,她默默拿开了乐迟的手,对他说:“去那边走走吧。”说完她朝着湖边走去。
乐迟看着程如箦离去的背影,和被拿开的手,快走了两步。他走在她身旁,开口道歉:“对不起啊小茹,害你裙子被弄脏了。呐,我昨晚去给你买了一条差不多的。”
纸袋里原来是特意给自己买的新裙子啊。
“不用了,你拿去退掉吧。是我看手机没有注意到,跟你没关系的。”她想说对不起,迟疑着,没有说出口。
“那我先帮你提着,等会儿你带回去吧。”
程如箦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走在沿湖的石板路上,四下没有多少人。湖畔间植柳树,依旧碧绿繁茂。有人折了柳枝编成了环,却丢在了路边。
程如箦走过去,捡起了柳环。她视线找寻着垃圾桶。她突然说:“乐迟。”
乐迟站在一边看着她——长身玉立,温润出尘。只是脸上看起来有淡淡的疲惫,像是没有睡好。他像是预料到她要说什么,微不可觉地叹气。“嗯。”
程如箦向着前方走去,乐迟跟在她身后。
声音从他前方顺着若有若无的微风飘了过来,落在耳朵里,唤醒埋藏的回忆——“小迟哥哥。”
八九岁的时候,他爬树取下羽毛球,在程如箦崇拜的眼神里,得意地仰起头:“快说谢谢小迟哥哥。”
“谢谢小迟哥哥。”程如箦乖乖地叫她,那时小女孩的声音还有些甜。
乐迟把羽毛球递给她,摸摸她的头,笑道:“真乖!有事叫小迟哥哥,哥哥都会帮你实现哒!”
小程如箦眼睛闪闪地,看着他,点点头。
乐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程如箦这样叫他,却是对他说:“你回去吧。”
她将柳环丢进了垃圾桶。
*
一个假期不见,林言之开启了今夜的卧谈会。
钟暾正躺着想事情,想了很久也没有个结果。
程如箦当时思考了一阵,缓缓摇头,回答她:“这个请恕我无可奉告。我只能说,尊重别人的想法,坚持自己的选择。”
钟暾转念一想,也是,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她看了看曲河星的聊天框,终究是没有点进去。
“你们体育课都选了吧?”林言之本来在聊假期与家里熊孩子斗智斗勇的光荣事迹,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我选了瑜伽,因为可以坐着……”尹清书此话一出,林言之大笑,问她要不要跟学校申请一门冥想课,直接上课打瞌睡算了。
尹清书气得爬起来,钻到了林言之床上,两人笑闹在一起。
尹清书被林言之按住了,挣扎无果。后者得意地笑:“小样,这么弱还敢来挑衅姐姐我。”
她松开尹清书,顺手给她盖上被子,戏谑道:“姐姐我选的可是跆拳道,以后在座各位出门可以横一点,不用客气啊。”
钟暾忍不住也笑了,她偏头看对床,提醒床上的两人:“你俩收敛点,这边还有一个未成年呢。”
“你们选的什么?”尹清书对钟暾的调笑不以为意,她撑起身子看着对面问。
“乒乓球。”
“乒乓球。”
“诶?你俩商量好的?”挤在一起的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钟暾抬头看,暗夜中仿佛看见程如箦的眼睛。
“没有,我会一点点……”程如箦看不清钟暾的脸,又躺下了。
“乒乓球考试简单,我就选了这个。”钟暾答道。“考试时两人对打,限定时间内打了多少个球就多少分。”
“这算简单吗?”尹清书差点怀疑人生。
“我也觉得,要是球老接不住,岂不是挂科?”林言之附和。
“不会的。而且小四同学不是会一点吗?这下就算我菜,也有人兜底了吧。”钟暾自动将自己与程如箦分到了一个队。
“那应该,没问题吧。”程如箦想了想,赞同了钟暾的说法。
结果到了上课的时候,自由活动时间钟暾一次次拍飞程如箦发过来的球,开始思索她那天晚上说的究竟是“一点点”还是“亿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