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拍飞程如箦发过来的球,钟暾泄气地蹲下了。
球拍一扔,手扒着桌沿,钟暾下巴磕在了桌面上。她的对面,程小四握着球拍,脸上露出了不同往日的笑。
看起来有些得意,又有些腹黑。
钟暾不满地控诉:“你这是赤果果的欺凌!你故意让我捡球!我这一会儿捡球腿都要跑断了!”
对面唇角一勾,眼眸微弯,振振有词:“你平时缺乏锻炼,跑跑步捡捡球挺好的。”
可恶!感觉她好理直气壮的。
程如箦不在生理期的时候,总是会尽量健身的。有时候是跑步,有时候去游泳,天气好的周末甚至会骑行去很远的地方。难怪比自己矮一点,力气还挺大。
钟暾哽住,想不到怎么反驳又觉得气不过,瞪着眼,鼓着两颊,一副随时都要背过气的样子。
“好了好了,快起来,老师看过来了。”程如箦轻轻转了转球拍,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乒乓球,球拍一挥,球在台面反弹两下,精准命中了钟暾的额头。
钟暾:“!!!”
程小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难道是昨晚大家拿她做实验,她黑化了?
这个问题程小四本人也没有意识到,她只不过是顺从心意而已。
每个人都是一颗恒星,外围有很多轨道,一圈圈的同心圆。从一个轨道跃迁到另一个轨道是需要能量的,在持续引力的作用下,在时间中,一次次靠近。距离越近,引力越强,靠得越近……
直到恒星碰撞,你知道了答案——或者是更大的恒星,或者是黑洞,或者是别的状态。
每一次跃迁,总是会有状态的改变的。具体的表现,往往当时却不能察觉。
比如,程如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钟暾现在似乎很喜欢摸自己的脑袋,有时候好像,还挺黏自己的。
那晚催她学习,坑她背了200个单词之后,她就会经常跟自己报备作业写了没有。只是单词,还是不会主动去背。
像乖巧中带点叛逆的小学生一般,可爱。
除了现在。
“程小四你完蛋了!今晚我就要去跟阿姨告状……”
又来了吗?程如箦苦笑。这几个人从昨天晚上开始,到今天依旧乐此不疲。
钟暾碎碎念着站起身,一边生闷气一边走去捡球。她将一颗球揣进运动短裤的裤兜里,拿着另一颗球走向程如箦。
“你昨天又把人家梁帆拒之千里,阿姨交代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她贴着程如箦的耳朵轻声说,语气中威胁的意味分外清晰。
程如箦听见耳边的恶魔低语,果然马上乖巧立正认错。“我这就好好打!”
钟暾得意地笑,投桃报李地将球丢在程小四的额头上,听见了轻轻的“砰”一声响。
她走回自己的位置,半蹲着身子,接球姿势倒是挺像那么一回事。
程如箦习惯性地将球高高抛起,还没来得及挥拍,对面钟暾连连喊停。“诶诶诶,停!停!不对,你这发球不行……”
程如箦将球握住,脸上满是困惑。“哪里不对啊?”
话一出口她又意识到了,笑着点点头。“好,我改。”
“你得给我打直球,知道么,什么叫直球啊?”钟暾恨铁不成钢道,她受够那球拍接住还会自己溜走的旋球了。
“好,我知道了。”程如箦松开手,让乒乓球自由落体,球拍往前一推——标准的新手打法。
果然对面的钟暾心满意足地接住了,她跃跃欲试,想看看保持这样的状态,可以对推多少个球。
对面的程小四看见被推回来的处在正手位的乒乓球,位置刚刚好,她条件反射地一记抽球。
钟暾眨眨眼,看着乒乓球在远处弹了几下,滚落到别人桌下了。
于是程如箦看见钟暾鼻翼翕动着,明显是暴风雨将至的前奏。她讪讪地一笑,识趣地赶紧跑去捡球了。
“你听谁说的乒乓球简单啊?”程如箦捡完球走回桌边,终于忍不住笑问。
环顾全场,虽然大家打得都一般,但是像钟暾这样菜的,也算是凤毛麟角。
钟暾的表情幽怨又颓丧,她用红色的胶皮面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叹气:“小叶子说的啊,她说这个可简单了。而且乒乓球课在室内,冬暖夏凉。”
“她选的什么?”
“足球。”
“乒乓球考试倒是比足球简单点,可是乒乓球的话……总体来说,还是选瑜伽更简单。”程如箦看她打球辛苦的样子,摇摇头,同情她。
钟暾还以为她嫌弃自己菜,一边挥舞着球拍张牙舞爪地控诉她抽自己,一边扬言她完蛋了,今晚就要跟阿姨告状……
程如箦闻言扶着额头,后悔。早知道就应该让妈妈赶紧回西城的,这下好了,才第二天,508的三位老爷威胁起自己来已经相当得心应手了。
*
周一晚上,商闻雪让程如箦叫上她的室友们,阿姨请吃饭。
程平已经回西城了,程如箦记得那天她和妈妈送他去机场时,夫妻俩不时窃窃私语。
她问:“你们好像在密谋什么?”
两人一齐摇头,但是一看就是有事的样子。
程如箦还以为他们在谈论乐迟的事,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乐迟在去滕大的第二天果然回西城了,落地之后还给她报了平安。
“小茹,我到西城了。”
“好的,回家注意安全。过年我和辛词来你家拜年。”
然后就没有后续了。
她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尾,低估了她家长催婚的决心。
商闻雪选了市区一家不错的自助餐厅。她来玩的时候租了车,一车五人,从滕大出发,闹闹嚷嚷地向着市中心驶去。
有林言之在,总是不会冷场。话匣子一打开,商闻雪开始关心起她们的生活、学习,然后不知道有意无意,话题转到了恋爱上。
“小朋友们,大学四年说长也不长,要记得不要虚度。除了认真学习,还要保持锻炼,有机会的话,谈谈恋爱也是很美好的,学生时期的恋爱……”商闻雪说着,语重心长得像是教师职业病犯了。
车上四只单身狗鸦雀无声,片刻后林言之哈哈一笑,打趣道:“这才刚开学,还是以学业为重。谈恋爱什么的,不着急吧,哈哈……”
商闻雪开着车,余光瞥了一眼副驾上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程如箦,无奈地叹气。“要是缘分到了的话,就不要错过。人生很长,但是命定的人,错过可就再难遇见了。”
“哇,阿姨你相信命运吗?”尹清书本来只是缩在后排看着窗外,闻言忍不住开口问。
“相信啊。”商闻雪笃定地回答。她从不相信,到不愿相信,最后到深信不疑,用了十四年。
爱之深,不容有失。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不重要,哪一种主义能让她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一直存在,她就选择哪一种。仅此而已。
“呃……既然是命定的人,应该不会错过吧?”钟暾一个大高个被两个娇小的女孩挤在后排中间,她本来一直撑着头看着前方发呆的,商闻雪的话将她从回忆中唤醒了过来。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哪怕是命中注定,也不能坐享其成。双方一起努力靠近的过程,凝结而成的情感,是对命中注定最好的注脚。”
商闻雪又看了看程如箦,对方这会儿似乎是在深思,她终于有种说话有人听的欣慰感了。
比起上课时讲台下学生玩手机,身旁这一小只老是不在状态,让她伤脑筋多了。
程如箦以为商闻雪的内涵到此为止,没想到吃饭的时候这个话题又被扯了出来。
“说起来,你们开学都一个多月了,同学之间应该也熟悉了吧?理工院系男生多,有没有看得上眼的?或者,有没有男生追求?”
商闻雪笑眯眯地环顾着四小只,特别多看了两眼全程埋头吃饭的程如箦。
“这个倒没有……不过……”林言之剥着皮皮虾,回忆着上个月吃了不到三分钟的瓜。
“咳咳,没有。妈妈,你快吃吧,我们吃完了还得回学校。”程如箦夹起自己盘中的刺身,蘸了蘸酱油,递给商闻雪。
商闻雪自然地接过。她看着另外三人,笑着指指程如箦,补充道:“这位同学要是有情况,你们要告诉我,因为我们刚刚一起举过杯喝过饮料,就是朋友了哦!”
另外三个吃人嘴短的家伙:“好的!”
只有程如箦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
晚上十点半,商闻雪被程如箦挽着,走在滕大校园里。
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三位小朋友,商闻雪安心地拍了拍女儿的手,小声笑道:“你们寝室氛围很好,能遇见这几位室友是你运气好。”
程如箦点点头,目光扫过室友们的背影,眼底泛起温和的笑意。她近来越来越犹豫,自己是否还要选择转专业。
她对计算机的执念并不深,然而一种对自己的强求却不知不觉生根发芽,让她无法安心待在这里,清晰地意识这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被选择”的结果。
商闻雪随意地问了问室友们的家庭情况,得知钟暾父母双亡,和爷爷一起生活时,她震惊地停下了脚步。
她拉住程如箦,小声地确认:“真的吗?这孩子看着挺阳光开朗的,没想到……”她忍不住看了看前方,满眼疼惜。
广场上,桂花开得正盛,夜风被染上甜甜的香气。三位少女站成一排,向着宿舍走去。最高的那一位,手搭在身旁女孩的肩上,低着头,像是在说着什么。
很快,一阵大声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随风飘了过来。
程如箦迟疑地说:“我猜的啦。但是她确实是跟爷爷长大的,现在每周末都会回家陪老人……我从没有听她说起过父母,应该是不在了。”
“哦,这样啊,还是个孝顺孩子,就是命苦了点。”商闻雪点点头,又惋惜地摇摇头。“这样,妈妈以后每月多给你打点生活费,你平时多照顾她一下,这孩子一定过得挺不容易的。”
程如箦本来也在感伤,听着商闻雪那一句“挺不容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半晌,她沉思道:“可是相处一个多月了,我感觉她好像也没什么不容易的。家里有全职保姆,花钱比你女儿还要盲目。”
“这样吗?”商闻雪偏头看看程如箦,疑惑地蹙着眉头。但是很快她又想通了:“我知道了。她跟你差不多大,她的父母想必也跟我和你爸爸年龄差不多。年纪轻轻的双双去世,多半是意外身亡,所以保险赔了一笔钱……”
商闻雪自觉自己的逻辑无懈可击,于是语气越发笃定。
程如箦听了,信服地点点头,心里一片明澈,那这样就说得通了。可是,疑惑消逝后,她更觉得前面那个笑声明朗的女孩令人心疼。
“总之,有机会多关心关心她,她的事,也不要跟别的同学讲。不管你以后转不转专业,这几个孩子都是你值得交往的朋友。”摸了摸女儿的头,商闻雪再次交代道。
“嗯。”程如箦看着钟暾的背影,郑重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前方的气氛却截然相反。
林言之脸都快笑僵了。“钟小三,损还是你损啊,山上的笋都要被你夺完了哈哈哈。”
“你就说爽不爽吧?”钟暾拍拍她的肩,坏心眼地笑。
“一想到小四以后的日子,我都难过啊……”尹清书忍不住感慨道,没绷住,也笑出了声。
三人笑着笑着,钟暾突然有些茫然。她刚刚干了些什么啊?为什么最近逮着机会就想要欺负这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呢?
是为了报200个单词的仇吗?钟暾笑,确实挺可恶的。
只有受害者还忧心忡忡地走在她们身后,为着抛下从犯们转专业而疑虑,为着主犯钟暾而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