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蛇类蜕皮并不容易,但第一次亲眼目睹的镜流还是觉得这超出了他的想象。
想到自己以后也要经历,镜流叹了口气。
飔风身上陈旧的鳞甲依然坚厚,即便主人已经不再需要它,但使命就是保护主人的旧鳞不愿就此放手。
它牢牢粘在新生的鳞甲上,镜流焦急地看着飔风在石壁上摩挲挣扎着,往日让飔风在雨林无坚不摧的鳞甲现在成了他奔向新生的阻碍。
飔风有些烦躁,他一下又一下地将吻部蹭上凹凸不平的石壁,即使他没发出声音,镜流却仍然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等得心烦意乱的镜流看向了树梢,他决定让自己忙碌起来,否则,他不知道担心飔风的自己一旦脑袋发热起来,会不会又给飔风添乱。
镜流顺着裸露在泥土上的树根,让鳞甲扣紧了粗糙的树皮,缓缓爬上了树梢,他吐出信子,在黄绿相间的叶片中寻找着猎物的气息。
“呼——”
树上的风鸣一次又一次地响起,树下的飔风像是在应和,他“嘶”了一声。
也正是此时,飔风吻部的鳞甲终于不堪重负,在飔风不断与石壁的碰撞中,它发出了“咔嚓”的声音——陈旧的鳞甲开裂了,飔风一鼓作气,顺着裂口往前滑去。
摩挲间,鳞甲发出了沙沙声,它再无法紧紧箍住主人的躯体,短促的嘶声后,飔风吻部的旧鳞全部翘起。
他张着嘴,盘在石壁上,依托着这块起翘的旧鳞,让石壁充分揉搓头部的旧鳞,想要它们能识趣一些,赶紧从自己身上下去。
与此同时,树上的镜流也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他回忆着那晚飔风追逐人类的姿势,张开颈部,笨拙地驱赶着竹叶青。
现在的他大有长进,起码这条竹叶青已经看不出他的虚张声势,被天敌血脉压制的它恐惧非常,一次又一次试图发起进攻,但都是徒劳的。
镜流身上的伤大多集中在腹部与尾部,颈部要害处虽然还有几道浅浅的伤痕,但在鳞甲覆盖下,心脏被保护得很好。
并且,逐渐适应蛇类速度的镜流已非吴下阿蒙,竹叶青伤不了他。
躲过了竹叶青一次又一次的攻击,镜流骄傲地挺起了上半身,悠悠哉哉地逼近了竹叶青,正当竹叶青还在警戒时,
“咻——”
镜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了它的头
上次差点被咬的他长了记性,他死死将这条美丽的翠绿小蛇钉在了牙管上,毒液不断顺着通道进入竹叶青的血液里。
竹叶青拼命挣扎,在死亡的威胁下,它几次要从镜流口中挣脱,镜流甚至觉得自己的獠牙有些松动,但好在,那只是错觉。
两条蛇僵持不下,镜流试探地翻转了两次身体,他想像飔风一样,揉搓这条猎物。
但选择了树梢作为战场的他注定无法锻炼这个技巧了——他差点跌下了树,竹叶青觉得头顶力道一松,它几乎就要逃出生天,但已经回过神的镜流又一次钉穿了它。
没有办法进行死亡翻滚,镜流灵活地把身体盘成了蚊香,牢牢困住猎物。
他的肌肉收缩得越来越紧,竹叶青的内脏都快要被他挤压出来,它发出了痛苦的嘶嚎声。
终于,在毒液、尖牙与挤压三重攻击的叠加下,猎物的心脏不再跳动,镜流又缠了一会儿,确定竹叶青不能死而复生的他甩了甩头,收起了尖牙。
没了支撑的竹叶青瘫在了镜流盘成一团的身体上,镜流叼起了它的颈部。
凭借鳞甲强大的摩擦力,他探出头,身体缓缓绕回了长条的形状,从树枝上安全地爬到了芭蕉树上。
镜流叼着竹叶青绕着芭蕉叶的叶茎固定住自己,随后,他将将全身的力量都压了上去,芭蕉叶发出了一连串的“咔嚓”声。
“芜湖——”
镜流和他嘴里的猎物一起跟着芭蕉叶梭到了飔风身边。
他为宽大的叶片调整了一个合适的角度,用头扫掉了叶片上聚集的水珠,把竹叶青放了上去。
然后,他把尾巴举到了嘴边,小声地嘶嘶吹气,尾尖在刚才的战斗里,不知道蹭到什么东西,火辣辣地疼。
做完了一切的镜流休息了片刻,他是条有仪式感的小蛇,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成功狩猎的纪念品,又是他要送给飔风的食物。
食物,不可以落在地上!
这里可不是城市,满是微生物的泥土上到底有多少东西镜流不敢去想,放好了为飔风准备的辣条,尾部的伤口也不再传来痛感,他滑到了石边,仰头看着飔风。
此时的飔风已经褪去了眼睛周围的旧鳞,但他的头骨太过宽大,鳞片尴尬地卡在了他的头顶,他艰难地想要翻身把鳞片蹭下去。
但全身都固定在石壁上的他没法完成这个动作,越来越暴躁的他发出了风吼声,吓坏了不少路过的动物。
*
一个熟悉的气息攀上了石壁,来到了他的身边。
被瞬间安抚下来的飔风看向了小蛇“镜流”,他轻唤了一声,镜流摆了摆信子以示回应,他绕着飔风环了一圈。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你要告诉我,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伤害到你。”
镜流迟疑地将头部抵在了飔风的头顶上,他打算依靠鳞片的摩擦力,帮助飔风蜕皮,飔风答应了。
镜流的动作很轻,比为自己的伤口敷药时还要轻,蜕皮时的蛇是很脆弱的,为人时的记忆是这样告诉他的,但显然,这个道理并不适用于野生的眼镜王蛇。
即便再脆弱,他们的毒液依旧能轻而易举杀死任何意图伤害他们的生物,虽然其中一些眼王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但强大的飔风并不在其中。
比起方才的烦躁,现在有了镜流帮助的他甚至想要蜕皮时间更长一些,作为变温动物的他贪恋着小蛇留在他身上的温度。
不同于以往只是单纯地攀附借力,也不似绞杀猎物时的凶狠,此刻镜流对于飔风的缠绕甚至称得上缠绵。
本来就对小蛇怀有心思的他在本心的驱动下,不经意间离开了石壁,将身体绕上了镜流的颈部,他的头环着镜流,蛇信不断探出,这是一个称不上清白的姿势。
但正在努力帮飔风蜕皮的镜流完全察觉不到其中的含义,也看不到盲区里飔风斥满爱意的灼热目光。
飔风叹了口气,无往不利的他第一次在一条蛇身上感受到了挫败,他又攀回了石壁上,狠狠往前一梭。
还在努力的镜流被突然接近的石壁吓到了,他下意识缠紧了飔风往后一拽,咝声传来,飔风旧鳞在拉扯间已经褪到了颈部之下,蜕皮时最艰难的坎已经过去了,对自己的大惊小怪有些不好意思的镜流赶紧从飔风身上滑下。
“飔风,我刚才有没有勒到你?”
重新回到地面上的他平复了心情,仰头问飔风。
飔风对此有些不以为然:“想要勒伤我的话,镜流,你至少得长到我那么长。”
镜流舒了口气,“我胆子太小了,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这样,你没有伤到真是太好了!”
他开心地晃起了脑袋,继而他突然想到什么,溜到了旁边,用尾巴卷起芭蕉叶,一拱一拱,蠕动到了飔风面前。
飔风没注意镜流在干什么,没了小蛇在身上的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身该死的旧鳞褪去,然后重新把他的小蛇圈进怀里。
尽管面上依旧沉稳,但越来越烦躁的动作彰显着他不愉的心情,镜流看出了他的不悦,但压根没开窍的他,只以为飔风还在因蜕皮而难受,镜流想让这条蛇开心起来。
“飔风”他轻唤了一声,把尾巴从芭蕉叶上收了回来。
没了束缚,叶片向两边散开,露出了已经变得冰冷的竹叶青,旁边甚至还有镜流刚才鼓捣芭蕉叶时,顺嘴采下的紫堇泽兰——不能吃,但作为装饰还算漂亮。
镜流双瞳含星,流溢出祈盼的光芒,他有些羞怯,为自己做了半晌心理准备后,镜流故作镇定地对飔风道“这是我第一次成功猎杀的猎物,我想把它送给你。”
他把竹叶青拱得更朝前了一些,接着说“蜕皮很难受,但是我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说完,镜流歪了歪头,心脏如鼓般跳动,他有些期待更多的是慌乱,他并不知道飔风会不会接受自己的礼物。
甚至于,他有些担心,飔风会觉得自己在羞辱他——掠食者都有自己的傲气,除非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然他们不会接受旁蛇的赠予。
镜流不知道在飔风眼中,自己这条一直被他豢养的小蛇,跟他的关系能不能到互送猎物的地步。
飔风滞住了,他向镜流探出了身体,强壮的肌肉与石壁挤压间,旧鳞像衣服一样轻松离开了他的身体,挂在了石缝里,蜕了皮的他不似其他蛇鏖战后的疲累。
相反,他现在充满了力量……
夕阳垂下了目光,越来越虚弱的它已经抵挡不住夜的侵袭。
很快,在虫鸣声中,靠着微弱的星光,飔风来到了镜流身边,月光下,他的鳞片漾出了七彩的光,那是新鳞独有的色泽,每条蛇都是如此,再过一段时间,他的鳞片又会重新恢复黯沉的墨色。
他没有在意那条已经死去的竹叶青,心情激荡的他环住了小蛇“镜流,遇上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情!”那往日冷静持重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如此剧烈的波动。
镜流咧开了嘴,露出了笑容,天生在感情方面缺根弦的他自己能让朋友重新恢复而感到高兴。
两条脑回路根本对不上的蛇都为自己得到的东西而快乐。
夜更深了,凉意唤回了沉在思绪里的飔风与镜流,镜流爬到水塘边喝了几口水,飔风趁机赶跑了蜗居在家的松鼠。
镜流怕冷,早晨压塌了枯木的他必须为镜流重新找一个适合睡觉的地方,然后他也进入了水里。
把自己收拾干净的两条蛇甩干了鳞甲上沾染的水珠,钻进了原本松鼠的洞穴,他们依偎着彼此,在群狼的伴奏声中,沉沉睡去。
又是平静但美好的一天……但明天依旧会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