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郑立源出差的这几天,穗穗在家里简直要闹翻天了。
李青苗和郑母就是那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根本管不住他。
说他两句,就泫然欲泣,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两人撑不住严厉的面孔,直把他抱起来哄。
一家子里,就做父亲的能硬下心肠来管教孩子。
也导致了穗穗对于郑立源的感情是又爱又怕,经常盼望着他不回家,致力成为一个大“孝”子。
这不,正好得了个机会,梦想成真了,可不得使劲造作啊。
“奶奶,快,来,玩猫猫。”
穗穗还不能说整话,只会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小嗓音奶声奶气的,可爱极了。
“又躲猫猫啊?我们不玩了好不好?奶奶累了。”
“躲”这个字还太复杂,穗穗说不出来。
所以,每次想玩躲猫猫的时候,他就简化成玩猫猫。
要是不知内情的,还真有可能带他去找猫。
“不,玩,玩。”
穗穗的小手拉着郑母,想要把她从凳子上拽起来。
但他这个小不点,怎么可能拉得动呢,脸蛋都憋红了,郑母也一动不动的。
眼见奶奶不肯配合,穗穗的眼底立马盈满了眼泪。
好在此时,救星出现了,李青苗端着做好的饭菜走了进来。
“好了好了,要吃饭了,我们穗穗要不要吃饭?”
“要!”
穗穗两眼发光,眼泪一下就收了回去,躲猫猫也抛到脑后,心里只想着吃吃吃。
“那我们就乖乖坐好。”
把孩子搂过来,郑母擦掉他满额头的汗后,把他抱进特制的高椅里。
“好吃吗?”
看他吃得摇头晃脑,李青苗不由觉得好笑。
从一坨任人摆布的小团子长到现在爱笑爱闹的小人儿,唯一不变的,可能就是对于吃的执念了吧。
“好吃!”
穗穗吃的嘴巴鼓囊囊,弯起眼睛,重重地点了下头,表示对母亲厨艺的赞赏。
但李青苗却不无恶趣味地猜测,恐怕给他一碗白水泡饭,都能吃的津津有味。
毕竟就像个小猪崽一样,只要有吃的,什么都好说。
午饭过后,穗穗丢失的记忆重新拾回。
刚擦干净小花脸和小脏手,就闹着要玩躲猫猫了。
“不可以,肚肚吃饱后,我们歇一会,就要睡觉了。”
李青苗不想惯着他,中午不睡,傍晚又得闹觉了。
“不~不~不~”
穗穗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使劲乱蹬,企图用撒泼打滚来让母亲妥协。
“你信不信我让你爹来揍你喔。”
李青苗竖起眉毛,微瞪着眼睛,吓唬道。
“爹?”
郑立源的名头果然好用。
穗穗一听,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小脑袋还四处张望,就怕他爹从哪里冒出来打他的小屁屁。
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没发现郑立源的身影后,他朝李青苗摇了摇手:“没,没。”
“你爹还没回来,但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他喊回来咯。”
穗穗很机灵,他一下就识破了母亲的虚张声势,也看出了她的吃软不吃硬。
所以他转变了策略,一把扑进李青苗的怀里,朝她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试图“萌”混过关。
但李青苗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她点了点穗穗的脑门,无奈道:“你这小滑头。”
最终还是败给了他。
而此时,身在远方的郑立源也许是感应到了家人们的“思念”,接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阿嚏!阿嚏!”
惹得对面的老农人惊奇地看着他。
“小伙子,你不会是感冒了吧?”
“嘶,但也不应该呀,这大夏天的。”
他抬头望着头顶的大太阳,神情是真切的疑惑。
“不好意思啊,朱伯,可能是一些碎屑飘进鼻子里去了。”
郑立源拧了拧鼻尖,“我们继续吧。”
“行。”
老农人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
“这冬小麦种植呀,归根结底,就是四句话。”
“第一,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
“这白露的时候,天气开始转凉,白天热,夜间冷,小麦又不像人,可以穿衣服,晚上容易被冻坏,所以这个时候不合适。但如果太迟了,到寒露,那就更冷了,霜都出来了。这时种下去,来年,麦穗大概率会干瘪少实。所以,还是秋分适宜。”
“原来如此。”
郑立源点了点头,若有所悟,这种田里的门道还挺多的。
“朱伯,那第二句呢,是什么?”
“这第二句,则是小麦不怕草,就怕坷拉咬。”
“坷拉?”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郑立源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
“哎呀,坷拉就是坷拉啊,这儿到处都是。”
朱伯不知该怎么跟眼前这个文化人解释,在他看来,这个词难道不是大家都会的吗?
一旁同行的农业教授吴昌硕适时开口。
“坷拉是指土块,因为缺失水分造成的土地结构体。”
“哦!”
这不就是土壤板结削弱版嘛。
郑立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让各位见笑了。”
“没事,你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调研,正常,多来几次,你也是个百事通了。”
吴教授拍了拍郑立源的肩膀,用眼神示意朱伯继续。
“好。”
“一般来说,杂草都会抢庄稼的饭吃,导致庄稼长的不好。但小麦就不同,它耐寒。所以到了冬天,长出来的杂草会被冻死,但它却没事。等春天来了,小麦就开始返青,而杂草还没萌芽,所以说,小麦不怕草。”
“但是,如果地里坷拉多,那到了冬季,就没办法保水保温。而且,种子被坷拉压在下面,也容易影响正常出苗。因此,要保证来年的产量,就要细致翻耕土壤。”
郑立源埋头奋笔疾书,唯恐漏了任何一句关键的话。
“而这第三句,就是寸麦不怕尺水,尺麦却怕寸水。”
“小麦刚冒苗的时候,水大些好。因为它在生长,多喝水能长得快水。但在一尺长的时候,水多了反而要遭。根憋在水里,透不过气来,就会腐烂,引发各种病症,造成减产。”
朱伯说完后,体贴地等了一会,才接着开口。
“这最后呢,则是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瑞雪兆丰年,小麦被雪盖着,就跟人穿上棉袄一样,可以保暖,不被冻死。等到了春天,雪化了,又可以给小麦补水,自然就长得好。再者,下雪可以冻死害虫和杂草,给来年小麦的生长清扫战场。”
最后一个句号落下,郑立源才甩了甩酸胀的手。
“这种地,也就看着简单了,难怪陶渊明会草盛豆苗稀,没点经验可真种不来。”
“哈哈哈,那可不。”
朱伯见拿笔杆子的人都佩服他们这种粗人的智慧,顿时喜形于色,声音里都充满了自豪和骄傲。
后来,郑立源一行人又转战他地,陆陆续续采访了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农人,换来了厚厚的一沓纸。
最后一夜,借宿在老乡的家里,郑立源和吴昌硕就着昏黄的烛光,整理这几天收集来的资料。
“其实,如果能建立标准化农田,那该多好。”
吴教授喃喃自语的话,却被耳尖的郑立源捕捉到了。
“嗯?标准化农田?”
“啊,对,这只是我的一点愚见,当不得真。”
没想到会被听见,吴昌硕掩饰性地推了推眼镜腿,打着哈哈想揭过。
但郑立源近来热情高涨,习惯性地开启学习模式。
“吴教授,可以展开说说吗?”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吴昌硕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些天的调研下来,你应该也听到了很多。其实,说到底,高产的办法就是良种良田良法。”
“良种,普通人无能为力。”
“但良田和良法就不一样了。我们的先人能靠着一代又一代的精耕细作,将荒地变为良田,今日的我们也依然可以靠着科学的良法打造良田。”
“田成方、渠相连、路相通、旱能浇、涝能排。”
“平整耕地,改良土壤,拓宽沟渠,择最优的耕作模式,标准化实施,定能达到产量的最大化!”
说到后面,他的眼前仿若浮现出理想中的场景,情绪愈发高昂。
但郑立源却皱起了眉头。
“吴教授,你的想法确实很好,但或许难以落地。”
正在兴头上的吴昌硕被骤然浇了一身冷水,心头的不悦之意陡升。
“哦,怎么说?”
“其他的暂且不论,就是这个择最优的耕作模式,我觉得都难以实现。”
“首先,什么是最优呢,这个评判标准是什么?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亦或是老乡们说了算?”
“我想,这可能需要众多农业领域的学术大拿齐聚一堂,才能商议出来吧。”
“其次,我就算你商议出来了,也大概率是个高度概括的准则,具有通用性,真要落到实处,那是不是要因地制宜,一村一策呢?毕竟关乎大家的饭碗,容不得半点差错。”
“这全国大大小小,不说上千,也有上百的村落,需要多少的人手,花费多少的精力呀?”
“况且,这也不是个一劳永逸的活计,环境在不断地变化,模式肯定也需要定期人工调整。所耗之大,不言而喻。”
“而这还只是我目前想到的,真要实施起来,那出现的问题,是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这时,吴昌硕发热的头脑才彻底冷静了下来,不太情愿地承认。
“你说得对,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郑立源也是一股脑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太直接了,便下意识地宽慰对方。
“昌硕大哥,你的想法很好,现在或许不行,但等我们的国家发展起来了,说不定,哪一天,你的愿望就能成真。”
可这落在吴昌硕的眼里,实在太像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了。
所以他扯了扯嘴角,勉强回道:“希望吧。”
就这样,本来好好的一晚,在尴尬僵硬的氛围里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