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博帮医生打着下手，又是吊水递工具，又是清理伤口，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像黏在杰帕德脸上了似的。

他仔细分辨着杰帕德的神色，在它有细微变化的时候更加放缓动作。他努力压下心中的焦急，不断告诉自己别得意忘形，别着急问东问西。

“唔……桑博？”等到医生们都离开了，杰帕德揉揉眼睛，含含糊糊地开口。

“诶！我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桑博立马条件反射道。说完他就安静了下来，觉得简直问了句蠢得不能再蠢的话。他还不如问，哪里舒服吗。

“嗯……其实还好。”杰帕德微微笑了笑。“实话说，已经好很多了。”

“毕竟，睁眼就能看见你真的很幸福。”杰帕德微笑道，眉眼弯弯，看不出一丝虚假。

“咳，呃，”桑博感觉脸颊有点发热，“嗯……哈哈哈，”他的视线四处乱飘，直到扫到床头柜上厚厚一沓卡片，他才像找到了救星般，伸手抓起它们放到杰帕德面前。

“呃，好吧。这是大家在你……昏迷的时候送来的问候卡片，你看看！当然，还有很多花！不过，为了不让花粉加重你的病情，我把它们都放在了外面……”

“长官，大家都好想你呢。你不知道，哪怕是我老桑博，也没见过那么多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花朵……”突然，一些记忆击中了桑博。他的蓝玫瑰……

鲜红的蓝玫瑰。鲜红的……他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桑博？”一直盯着桑博，根本没分给那些卡片一个眼神的杰帕德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他忙抓住桑博的手安抚。

“嗯？啊，我，”看到杰帕德担忧的神情，桑博如梦初醒，忍不住又感到一阵愧疚。“没什么～”他摇摇头，咧开嘴笑了一下。

“嗯……”杰帕德不赞同地皱眉。“这真是我见过你最像哭的笑。”

“到底怎么了？桑博？”杰帕德关切地问。“从刚才醒来，我就觉得你好像不开心——你有心事。”杰帕德点点头，肯定着自己的判断。

桑博简直哭笑不得。他得是多没良心才能对着这么个……惨兮兮的杰帕德开心得起来啊？

“……你能不能先想想你自己？”桑博忍不住说。“你高烧一场，迷迷糊糊了好几天，现在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结果一睁眼就问我怎么了？”桑博越说越无奈。

“我还能怎么？好得不能再好了。倒是你，你差点死了知道吗？”

天啊，哪怕过去这么多天，一想到这个事实，这种可能性，他都还会惊出一身冷汗。

“对不起……”杰帕德低下头，小声道。

听见这道歉，桑博感觉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手扶上额头，彻底闭嘴了。

“呃……其实我想问，”片刻后，杰帕德打破了沉默。“你是在，担心我吗？”

桑博听见这句，感觉那口气终于是彻底把他噎死了。“废话！”他咬牙道，瞪了杰帕德一眼。

谁知杰帕德被他这么一瞪，反倒是傻笑了起来。

“那这么多天，我半梦半醒间看到的那个，一直在照顾我的身影……不会也是你吧？”杰帕德的脸颊又爬上了几丝红晕，眼神中有名为希望的神色在闪动。

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桑博感觉自己突然就生不起来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相对柔软的情绪——或许是怜爱，或许是心疼，又或许是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察觉到这一切，没有照顾好他。

唉，真是……

桑博叹口气，放缓了语气，承认道：“是我。”

闻言，杰帕德的笑容更灿烂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炽热地盯着桑博。

桑博不忍再看，错开了眼神。

他有点想找补一句，“但这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尤其是不能说明‘我爱你’，只能说明我桑博就是这么一个老好人……”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相反，他低下头，开始摆弄那些卡片。说起来，他还没有看过这些卡片呢。他光顾着照看杰帕德，压根没想起来这些。

但现在，或许是个好时候……他开始一张一张地翻看着那些卡片，仿佛真的对它们产生了兴趣。他有意地让动作轻快一点，却难以掩饰指尖的僵硬。他能感觉到杰帕德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灼热的注视让他一阵阵发紧。

“呃，这张卡片，”桑博随便抽了一张出来，低声嘀咕，“写得还挺有趣的。‘愿你早日康复，贝洛伯格无坚不摧的堡垒，我们永远需要你’……呃。”

桑博念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他看着那几行字，莫名感到一阵恶心。

可恶，真是倒霉。怎么偏偏抽中了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看向杰帕德。

注意到他的动作，杰帕德笑了一下。“没事的桑博，大家需要我是我的荣幸。”他顿了顿，笑容小了一点。“虽然我确实感到……”

“感到什么？”桑博鼓励道。

“感到愧疚，我辜负了他们的期待。把自己变成了个笑话。”杰帕德淡淡道。

桑博一愣，莫名的苦涩涌上心头。他抬起头，定定地看向杰帕德。他们四目相对，他从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看到了……

看到了自己。

过去的，还有现在的。

桑博勾了两下嘴角。大概不像笑吧，他自己都觉得勉强。“哈哈……你这话，我差点以为是我说的呢。”

闻言，杰帕德瞳孔微微放大，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桑博一根食指堵了回去。

“嘘——”桑博用指尖轻轻点点杰帕德的嘴唇——干涩，起皮，带着不正常的苍白。“我的好长官，”他轻声说。“等你好点了，我们再说这些，好吗？”

“你的，”桑博眨眨眼。“还有我的。”

这是一个承诺，杰帕德意识到。也是一个信号——预示着那扇门，那扇他日夜徘徊其前，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翻越的门，终于要向他打开。杰帕德听得很明白。他满脸惊喜地看向桑博，和半分钟前判若两人。

“以及我们的？”杰帕德追问道。

“哈哈哈，你这人真是，”桑博忍不住笑了出来，摇摇头。然后他安静下来，看向杰帕德的眼睛。

“以及我们的，当然。”他认真道。

然后桑博眼看着杰帕德的表情一下子亮了起来，眼睛，嘴唇，都在泛着微光，就像远行后回到久积尘埃的卧房，拉开沉重的窗帘，阳光刹那间铺满整个房间。

桑博一下子看呆了，以至于他根本没注意到杰帕德向他扑了过来。

“哎哟我的老腰！”

等桑博反应过来时，他们的姿势彻底反了过来，他被杰帕德压在身下，杰帕德那帅脸就那么悬在他脸前，挡住了所有灯光。

“……你！”桑博被吓了一跳，根本没想明白杰帕德是怎么突然这么有劲儿。“你的针！你还打着吊瓶呢！”桑博大叫。

杰帕德闻言，看也没看一眼，一撕胶布一拔，那针头就飞落到了地上，带着几滴血珠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弧线。“没事，要死早死了，不差这一点。”他回答道。

相反，他舔了舔嘴唇。

桑博的注意力被杰帕德的动作完全吸引了。他艰难吞咽了一下，也莫名地跟着舔舔自己的嘴唇。他瞄向杰帕德目光坚定的蓝眼睛，一种紧张感突然攥住了他的心脏。

杰帕德抬起一只手，抚上了桑博的脸颊。

有些凉，桑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好在，他知道怎么温暖它。桑博伸出自己的手，附在那只冰冷的手上，带着它探入了自己的衣服，压在他温热的胸口。他合上双眼，感受着那寒意沁入他的皮肤，期盼着自己的体温能够暖热它。

然而，那只手颤抖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挣脱了，从他胸前衣物中抽了出去。

桑博疑惑地睁开眼。

“桑博……”杰帕德笑得像哭一样难看。“桑博，你……天啊。我好爱你，我好爱好爱你，”他的眼睛又湿润了。

杰帕德凑过来，手撑着床，在他的脸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是一下，又一下。他轻轻地亲吻着他的面颊，小心地像是对待世界上最珍贵而又最易碎的瓷器。“桑博……”他含糊不清地咕哝，“我好想拥抱你，好想亲吻你，好想每天都比前一天更爱你……我好想让你永远不会受伤害，好想让你快乐幸福，让你感受这世界上所有的善意和温暖，所有人都应该爱你，都应该把你捧在掌心……”

“但我像不自量力的小丑……我只会说，只会想，我什么都没做，反而是你一直在保护我，照顾我，为我着想……”杰帕德哽咽道，声音充满了苦涩，“我一直在给你带来麻烦，一直在伤害你……”

桑博终于听不下去了，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真是个傻子，他心想。

桑博推了推杰帕德，扶着那人的腰坐起身，捧住他的脸，用力吻上他的嘴唇，卷起他的舌尖，把那些喋喋不休堵了回去。“唔！”

他们狠狠地亲吻着，一时间，空气里只剩啧啧的水声和喘息声。

直到大脑缺氧才分开。

他们大口呼吸着，看着对方的眼睛。

桑博一边喘着气，一边好笑道：“长官，难道没有人教过你么，亲吻别人的时候不要说那么多话？”

杰帕德脸红彤彤的，咽了口口水道：“没……当然没有！我之前从来没亲过别人！”

桑博挑眉笑道：“这我倒是相信，毕竟你连换气都不会。”

杰帕德的脸看起来更红了。他尴尬地看向一边，道：“我，我毕竟不像你一样经验丰富。”

桑博闻言，笑了笑，道：“我的确经验丰富……但那些不是我自愿的。你知道的，总有些变态喜欢□□的时候接吻，还要美其名曰‘情趣’。”

杰帕德僵住了。

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觉得脏吗？其实我也觉得。”桑博又笑笑。“我早就说了，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