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柳城一中安静得近乎荒凉。
校园里面有保安在巡逻，不过看见老师学生一般不会管。
杨柳推开教学楼的铁大门，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上回荡。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尘埃在光束中上下浮动，像一个被鼠标控制暂停键左右移动的世界。
她是来取落在教室的作业的。
查看作业记录时，才发现自己少带了一本书，询问老师的时候才想起来放在哪里。
王老师：“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了明天去一趟学校拿，别等开学欠交作业了。我这段时间都在学校，你记得来我办公室，顺便给你拿一套数学真题。”
推开熟悉的教室门，课桌椅整齐地排列着，黑板上还留着期末考试前老师写的“加油”两个字。她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作业就塞在桌洞里，边缘微微翘起，像是被人翻动过。
她皱了皱眉，伸手抽出来，翻开检查。
还好，没缺斤少两，一切正常。
合上作业，她转身准备离开，突然觉得有点热。教学楼尽头的拐角有个卫生间，暑假应该没人，她打算去洗把脸再去办公室。
水龙头的水冰凉，杨柳捧了一捧水泼在脸上，水滴顺着下巴滑落，沾湿了衣领。她抬头看向镜子，里面的少女眉眼清冷，嘴角微微绷紧，看起来不太好接近。
她抽了张纸巾擦干脸，走出卫生间。
刚拐进走廊，迎面撞上三个人。
杨柳眼神一凝，她认识几人。陈婷，李梦和赵雪。
她们是班上的“小团体”，平时和杨柳没什么交集，但此刻，三个人堵在走廊中间，显然不是偶遇。
“哟，这不是杨大学霸吗？”陈婷抱着手臂，嘴角挂着假笑，“暑假还来学校，这么用功啊？”
杨柳懒得理她们，侧身想绕过去。
李梦却故意往旁边一挡：“急什么呀？听说你这次又是年级前十，真厉害呢。”
语气里的阴阳怪气几乎要溢出来。
杨柳停下脚步，抬眼看向她们：“有事？”
陈婷轻笑一声：“没事就不能跟你聊聊？”
“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聊的。”杨柳语气平静，并不想和她们起争执，但她细长的手指已经无意识地捏紧了书本的边缘。
赵雪突然凑近一步，声音像针一样刺入她的耳朵，“杨柳，你装什么清高啊？学习好有什么用？你妈还不是跟人跑了？”
“啪！”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杨柳自己都愣了一下。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抬手了，但赵雪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陈婷和李梦倒吸一口冷气，赵雪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敢打我？！”
杨柳的手指微微发抖，但很坚定，声音在此刻冷得像冰：“嘴巴放干净点。”
赵雪气得脸都扭曲了，猛地伸手去抓杨柳的头发：“你算什么东西！”
杨柳侧身躲开，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拧。
“啊！”赵雪痛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
陈婷和李梦见状，立刻冲上来帮忙。
杨柳被三个人围住，后背抵上了走廊的墙壁。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不想打架。
但她更不想忍。
就在她准备动手的瞬间，教师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三人都没想到这时候会有老师在办公室，以为她们要被训了，顿时都紧绷起来。
班主任王老师急匆匆地冲了出来，脸色急切，手里还握着手机。她看到走廊上的场景，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厉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陈婷三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松开杨柳，装作无辜的样子：“王老师！杨柳打人！”
王老师皱眉，锐利的眼神看向杨柳。
杨柳没解释，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
王老师似乎没心思处理这种学生矛盾，缓了口气，语气急促地说：“现在没空管这个！杨柳，出事了。”
杨柳一怔：“……什么事？”
王老师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她也是刚接到电话，有个少年疯了一样到处找杨柳，有人说看见她去学校了，不知道他从哪里问来老师的电话，接连辗转到了这里。
她声音压得极低：“刚刚接到电话……你姥姥。”
“在医院。”
“轰！”
杨柳的脑子瞬间空白。
姥姥？
在医院？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抓住了王老师的手臂，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我姥姥怎么样了？”
王老师摇摇头：“还不清楚具体什么样，刚刚送到市中心医院……”
杨柳没等她说完，转身就跑。
陈婷她们似乎还在后面喊，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她已经冲下了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教学楼里回荡，像擂鼓一样急促。
烈日灼烧着柏油马路，杨柳跑得肺里火辣辣地疼。
她没等公交，没打车，就这么一路狂奔，汗水浸透了后背，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
姥姥。
那个幸幸苦苦将她养大的人。
那个永远会在家里等她的人。
那个最爱她的人，
她不能让姥姥出事。
绝对不能。
市中心医院急诊部，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杨柳推开玻璃门，喘着气冲到护士站：“请问……杨翠……在哪个病房？”
护士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家属？”
“我是她孙女！”杨柳点头，声音发抖，“我姥姥怎么样了？”
护士翻了翻记录：“刚送进急诊，还在检查，你去三楼等着吧。”
杨柳道了声谢，转身就往楼梯跑。
一路上，连绵不断的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又冰冷。
杨柳一路跑到急诊室，呼吸急促，后背的T恤已经被汗水浸透。她推开玻璃门，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姥姥的身影。
然后，她看到了许愿。
他站在走廊尽头的长椅旁，身上还穿着那件熟悉的蓝色衬衫，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听到脚步声，他抬头，视线和她对上。
“杨柳。”
她快步走过去，出口的声音不成调，“我姥姥呢？”
“在里面做检查。”他指了指身后的诊室，“医生说不严重，可能是中暑加上低血糖。”
杨柳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但心脏仍跳得厉害。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许愿：“你怎么在这儿？”
“姥姥晕倒时，我正好在菜市场。”他语气平静，没提他在到处找人，“就一起跟过来了。”
杨柳抿了抿唇，低声道：“……谢谢。”
许愿摇摇头，把手里的水递给她：“喝点水，你嘴唇都干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路跑来，喉咙火烧似的疼。接过水瓶，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回神。
诊室的门推开，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家属？”
杨柳立刻上前：“我是她孙女。”
医生点点头：“老人家中暑加上轻微低血糖，休息一下就好。不过年纪大了，平时要注意防暑，饮食也要规律。”
杨柳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下：“好的，谢谢医生。”
走进诊室，姥姥正靠在病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已经好了许多。看到杨柳，她立刻笑了：“小柳来啦？我没事，就是天太热，头有点晕。”
杨柳走过去，握住姥姥的手，掌心触到粗糙的皱纹，温暖而踏实。
“您吓死我了。”她声音有些哑。
姥姥拍拍她的手背：“傻孩子，我硬朗着呢。”
许愿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们。
姥姥这才注意到他，眼睛一亮：“小许还在呀？”
许愿点点头：“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姥姥笑眯眯的，“多亏你刚才扶着我呀，不然我连救护车都上不去。”
杨柳转头看向许愿，语气真挚：“谢谢你。”
许愿轻咳一声，别开眼：“顺手。”
姥姥笑得更加慈祥：“这孩子，一路上还帮我拿包、挂号，忙前忙后的。”
杨柳盯着许愿看了几秒，忽然觉得心里某处微微发软。
虽然没什么大事，但老人年纪大了，怕摔出点什么别的毛病，医生还是建议姥姥留院观察几晚。
杨柳自然是要陪床的，但姥姥却摆摆手：“你明天不是还要去给辰辰补课吗？回家休息去，我这儿有护士呢。”
“不行。”杨柳皱眉，“明天下午才上呢，今天我哪儿也不去。”
“那你也不能不休息呀，在这里睡不好的，你不休息好怎么教人学习呢。”
杨柳皱着的眉就没解开过，她还想说什么，张开口。
许愿突然开口：“我留下吧。”
杨柳和姥姥同时看向他。
他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我暑假没事，闲人一个，可以陪床。”
姥姥连忙摇头：“那怎么行！太麻烦你了，哪能你说不忙我们就信了。”
“我真的不忙。”许愿打断她，目光却看向杨柳，“你明天有事，别耽误。”
杨柳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姥姥看看许愿，又看看杨柳，忽然笑了：“行吧，那小许留下，小柳回去休息，明天再来换班。”
杨柳还想坚持，许愿却已经走到病床另一侧，拉过陪护椅坐下，一副“这事就这么定了”的姿态。
她瞪了他一眼，却换来他一个淡淡的挑眉。
“你拗不过的。”
“真任性。”
两人的眼神交锋被姥姥尽收眼底，老人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最终，杨柳就这么被“赶”回家了。
临走前，她站在病房门口，犹豫了一下，低声对许愿说：“有事立刻打电话。”
他点头：“嗯。”
“姥姥晚上容易口渴，床头柜上有温水。”
“知道。”
“还有……”
许愿看着她，忽然轻笑一声：“杨柳，我不是小孩子。”
她噎住，耳根微微发热，最后只憋出一句：“……谢谢。”
转身离开时，她听到姥姥在病房里笑呵呵地说：“小许啊，小柳这孩子就是嘴硬，其实心里可软了。”
许愿的声音很低，带着淡淡的笑意：“嗯，我知道。”
杨柳的脚步顿了一下，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
翌日清晨，杨柳拎着保温桶推开病房门时，许愿正靠在陪护椅上浅眠。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落在他安静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衬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松松地搭在扶手上。
姥姥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见到杨柳，立刻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压低声音：“小许刚睡着，别吵醒他。”
杨柳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小声道：“我熬了鱼片粥，您趁热喝。”
姥姥笑眯眯地接过，又指了指许愿，“这孩子一晚上没怎么睡，隔一会儿就起来看看我有没有踢被子，有没有喝水。”
杨柳看向许愿，心里某处微微发烫。
她轻声道：“……我去给他买早餐。”
转身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不用。”
许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看着她，眼神还带着初醒的朦胧，声音有些哑：“你来了？”
杨柳点点头：“嗯，你回去休息吧，我来陪姥姥。”
他没动，只是伸手揉了揉眉心，然后站起身：“我先去洗漱。”
等他走出病房，姥姥突然拉住杨柳的手，笑得意味深长：“小许这孩子，真不错。”
杨柳假装没听懂：“……粥要凉了。”
姥姥哈哈大笑，也不拆穿，只是慢悠悠地喝起了粥。
窗外，阳光正好，贯穿整个夏季的蝉鸣声依旧聒噪。
但此刻，病房里的空气却莫名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