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
许愿站在窗前,看着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院子里的一切。
他这几天出门看过,打着那把黑色雨伞,可隔壁院子的门一直紧闭着。
自从那天过后,她就再没出过门。
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开了项凯的对话框。
许愿:“她几天没出门了。”
项凯几乎是秒回:“你直接去敲门会死?”
许愿皱眉,思考了两秒,没理他。
窗外,天空透出一丝灰蒙蒙的亮色。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突然听见手机震动,是项凯发来的语音通话。
“喂。”
“我求了简语西约她出来,”项凯的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虽然我人不在柳城,但也要尽一份力。简语西对杨柳说请客吃冰粉,半小时后老地方见,你记得啊。”
许愿沉默了两秒:“……她肯出来?”
“我打听过了,老板娘新进了桂花蜜,”项凯得意道,“她最爱那个。”
冰粉店的老风扇吱呀呀地转着,雨水从屋檐滴落,在门口的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
杨柳是最后一个到的。她推开玻璃门时,发梢还沾着雨珠,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却亮得出奇。
“迟到了啊。”简语西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表,故作生气,“罚你多吃一碗。”
杨柳笑了笑,在看见许愿时眼神顿了顿,随后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老板娘端来三碗冰粉,碗比平时大了一圈,晶莹的冰粉上堆满了山楂片、葡萄干和花生碎,淋着浓稠的红糖汁。
其中一碗里面特意放了桂花蜜。
“新碗,”老板娘冲他们眨眨眼,“分量足。”
三人道谢,许愿和简语西拿过自己那份,默契地没有提起前几天的事。
简语西滔滔不绝地讲着暑假的趣事,杨柳偶尔插几句,许愿则安静地听着,目光不时落在杨柳的嘴角,那里的伤已经结痂,变成一道淡淡的红痕。
街坊邻居在门外外面来来往往,有几个认识杨柳的,经过时总要进来念叨两句。
“小柳啊,”卖豆腐的刘婶摇头叹气,“你爸那个混账东西……”
“就是!”杂货铺的王叔拎着酱油瓶特意走进来,忍不住插嘴,“当年你妈走的时候,他就该……”
杨柳突然笑出声,舀了一勺冰粉送进嘴里,开玩笑道:“您二位再说下去,我这冰粉该吃不完了。”
看着她微微扬起的嘴角,许愿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松了松。
窗外雨声渐小,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阳光透过云层,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杨柳用勺子轻轻戳着碗底的冰粉,忽然抬头看向许愿,“放心,我没那么脆弱。”
他怔了怔。
“几天没出门是因为快开学了,”她继续道,“家教和奶茶店的兼职都快结束了,这段时间也没什么事,我请了假,正好休息一下。”
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许愿却注意到她捏着勺子的手指微微发白,像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简语西适时地岔开话题:“小胖呢?今天怎么没缠着你?”
提到那个总爱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男孩,杨柳的手指松了些,语气很轻,“这个暑假胖了不少,被他妈抓去减肥班了,”她顿了顿,忽然笑道,“昨天还偷偷发消息问我,能不能帮他和他妈说说。”
“你答应了?”简语西瞪大眼睛。
“我说,”杨柳拖长音调,学着小孩的口气,“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然会长不高。”
三人同时笑了起来。
许愿的手机同时传来震动,他低头看了一眼,是项凯发来的消息:
项凯:“她还好吧?没哭鼻子吧?我就知道她爸不靠谱,当初他走的时候,大家还以为他改了呢。”
他快速回了个“嗯”,然后锁上屏幕。抬头时,正好对上杨柳的目光。
她冲他轻轻眨了眨眼,像是在说:“我真的没事。”
许愿只是静静地盯着她,没说话。
虽然她不说,但是他知道,有些痛,不会这么容易愈合。
就像雨后的阳光,看起来温暖,却驱不散心底的潮湿。
——
夜色渐深,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不强势,像是某种轻柔的絮语。
许愿家的客厅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昏沉,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微微摇晃,模糊而安静。
杨柳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白雾袅袅上升,模糊了她的眉眼。
这是许愿硬塞给她的,说是“有助于睡眠”。她盯着杯子里缓缓升腾的热气,忽然笑了一声:“你这种养生习惯,真不像十七岁。”
许愿靠在沙发边,指尖轻轻敲着杯沿,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垂眸,声音很低:“……习惯了。”
“嗯?”
“小时候经常生病,”他淡淡道,“没人管,只能自己注意。”
杨柳的笑容僵在唇角。她抬眼看他,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像是藏了很多没说出口的话。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雨水敲打着屋檐,发出沉重细密的声响。
“我也从小就对父母觉得失望。”许愿忽然开口,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杨柳没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我哥……是父亲前妻的孩子。”他盯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他妈妈去世得早,所以父母总觉得亏欠他。”
“我出生后,他们还是更偏向他。”许愿扯了扯嘴角,“小时候不懂,总觉得不公平,闹过几次脾气,后来就被扔到老家住了一段时间。”
杨柳默默地看着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牛奶的热度透过陶瓷传递到她的皮肤上。
“小学五年级,我被扔在老家上学,有天突然想离家出走。那时候我哥刚拿了市里的奥数一等奖,我爸高兴,带他去香港玩了三天。”
“我那天放学回家,家里没人,我妈和保姆都没在,桌上留了张纸条,说冰箱里有剩饭,让我自己热。”他忽然轻笑了一声,“其实也不算离家出走,就是赌气,坐了几趟公交车,随便找了个地方下车,也就是现在的柳城。”
安静了片刻。
“然后呢?”杨柳轻声问。
许愿的目光飘向窗外,雨幕中,远处的路灯像一颗颗模糊的星子。
“然后我一下车就迷路了,刚好遇见柳城的雨天,不仅没带伞还摔了一跤。”他顿了顿,“有个女人帮了我。”
杨柳的指尖轻轻蜷缩了一下。
“她手上夹着烟,看见我的时候愣了一下,接着立刻掐灭了。”许愿的声音带着几分怀念,“她是个好人,掐完烟问我是不是迷路了,我说是,她就带我去吃了碗馄饨。”
“那时候的柳城还没现在这么热闹,街边的小店破破烂烂的,但馄饨很好吃。”他低声道,“她问我为什么一个人跑这么远,我没说,她也没多问,只是告诉我,如果不想回家,至少该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在哪儿。”
“我问她为什么帮我,她说……”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
“她说,‘小孩不该一个人淋雨’。”
杨柳的心脏微微收紧。
“后来她送我上了回程的公交车,还塞给我一把伞。”许愿看向她,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从那以后,我就对柳城有了点执念。”
或许是心理作用,窗外的雨声似乎渐渐小了,雨声慢了下来,没那么急促,房间里只听得见屋檐滴水的声音,一滴,又一滴,像是时间缓慢的流过。
杨柳望着他,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显得很安静。
“你恨你哥吗?”她轻声问。
许愿摇头。
“不恨。”
“他妈妈去世得早,我爸总觉得亏欠他。”许愿的声音很轻,“我小时候觉得委屈,现在……其实也能理解了。”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杨柳。
“人长大了,就会明白很多事没那么简单。”
杨柳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的眼神比平时柔软许多,像是剥去了那层冷淡的外壳,露出里面最真实的部分。
“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没那么任性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但偶尔还是会想,如果那时候父母能多看我一眼……”
他的话没说完,但杨柳懂了。
时间重新流动,原来窗外的雨依旧下着,能听见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衬得房间更加寂静。
许愿忽然笑了笑。
“其实我哥对我挺好的。”
“小时候我被欺负,他替我打架。”
“我考试之前想吃红烧肉,他连夜坐火车赶回家。”
“后来我离家出走,也是他先发现我不见的,因为我哥得奖去香港那次,车开到半路了,他突然说要把我带上。”
“可是……”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可是父母的偏爱,有时候真的很难不在意。”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去。
“许愿。”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你现在很好。”
他怔了怔,抬眼看向她。
暖黄的灯光下,杨柳的眼睛亮得出奇,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真的。”她认真道,“比他们所有人都好。”
许愿的喉结微微滚动,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又缓缓松开。
他看着女孩认真的脸庞,抿了抿唇,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反手握住了她。
杨柳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开。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可心跳声却仿佛在寂静里被无限放大,一下,两下,震得耳膜发烫。
掌心相触的瞬间,温度悄然蔓延。
雨声,呼吸声,心跳声,在这个安静的夜晚交织在一起,像是某种无声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