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与现实交织,时而虚幻时而真相,有了扯不清还剪不断的联系,就像她们在梦境中得到的兰啻水,在梦醒之时竟还握在手中。
喜尔满怀喜悦地看向郎殊,却瞬间凝滞,他不知何时取下了兰萜珠,恢复了无神而幽深的红眸,目光流转间毫无生气可言。
想起他在梦中所说的话,喜尔本就满怀感伤的内心,就再也开心不起来。
她只将兰啻水送到隔壁,便借口太累而离开,一个人躲到房间里,蒙着被子睡大觉。
琉青是最早发现异样的,他将在门外的玩耍小豆子抱走,给他买了一大串冰糖葫芦,要他在吃完之前,不许打扰喜尔。
又在止夏完全舒醒,确定她无事之后,找到屋中静坐的郎殊,之前他总是觉得郎殊性格怪异,周身散着无形的冷气,他们一行人中,只有喜尔能与他说上两句话,今日若不是为了喜尔,他绝不愿意同他单独相处。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放过她,我替你做。”琉青拳头半握,挺直地坐着,他与喜尔自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他知道她这一路走来不容易,虽每日嘻嘻哈哈大而化之,但其实内心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苦楚。
“我并未强求她,一切都是她自愿的。”郎殊面无改色。
“那是你吃准了她,你知道她一旦下了承诺,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实现它。”琉青拳头捶下桌面,痛心疾首:“你又可知,她为何必须这样做?”
郎殊抬起头,温良一笑:“愿闻其详。”
琉青泄了一口气,低头回忆往事:“当年我与父亲外出打猎,回来之时发现,村里所有人都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疫病,只有喜尔一人安然无恙。”
“村民怀疑此次疫病的根源在喜尔的身上,就把她赶出了村庄,喜尔离开没多久,带了两名修士回来,他们很快就查到了喜尔养的那条黑狗上,谁知他们还未靠近,狗的身体忽然涨大,将两名修士堑在口中,一口气跑得没影了。”
“为了治好大家的病,喜尔白日里寻医问药,夜里露宿在村外的树林,她拼了命想要找出治疗疫病的方法,却还是来不及。”
“那日我与喜尔挖药归来,村庄莫名燃起大火,我们奋不顾身地冲进去,想要营救自己的亲人。”
“本已经逃出大火的喜尔父母,在看到跑向他们的喜尔后,又退回了大火里,他们要喜尔给他们承诺三件事,第一,活下去,第二,将他们的骨灰带到无恙城安葬,第三,许下的承诺要拼尽全力做到。”
当日的场景历历在目,每每想起都是刻骨铭心的痛,琉青的拳头骤然攥紧,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喜尔隔着滔天的大火,一下接一下地磕头,泪水疯了般地夺眶而出,她一遍又一遍地大喊:“我答应,我答应!”
他看向郎殊,情绪只差一缕就要奔溃:“她跟你不一样,一些在你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她的心里可能比她的命还重要!”
郎殊低声笑了笑,猛然转过骇人的红瞳:“说得很好,可惜你找错人了。”
说完最后一句,他沉下嘴角。
琉青一惊,说不出话来。
“喜尔姐姐,你怎么了!”小豆子被吓哭的声音传来,琉青立刻夺门而出,他跑向喜尔房间,还未进门就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
他顿了一下,脚步沉重地走过去。
喜尔爬在床沿,地上是一滩鲜血。
小豆子哭到停不下来,她却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笑:“姐姐没……噗!”
一句话没说话,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琉青急了,冲上去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喜尔皱了皱眉头:“阿青,上次在鹊印桥,你和止夏,是谁去的左边?”
“是我。”琉青答。
“那你是不是也听到了,雾圈外的那道女声?”
琉青点头,脸色沉重。
喜尔又无端笑了笑,平躺回床面:“刚才我在梦中又听到了。”
她盯着房梁,目光呆滞:“她问我,愿不愿意为了自己的亲人,朋友和爱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只要我答应,你们就能直接进烟萝洞。”
郎殊撑着竹竿进来,正好听到喜尔得意地说出下一句:“我告诉她,我愿意。”
“你这是做什么,你以为你死了,有谁会记得你吗?等到我们大家都上了无恙城,就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这么做,不觉得很蠢吗!”琉青情绪奔溃,对着她大吼。
喜尔翻身,艰难地坐起来:“所有人都会忘记我,可是阿青不会不是吗?其实忘记我也没什么了,反正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记得我也没什么好处。”
她讨好地去拉琉青的手,被他一把甩开。
她委屈地皱了皱鼻头,抬头便看到了站在门前的郎殊。
他面首微垂,神色复杂,看不出在想什么。
喜尔杨起下颌,朝他喊道:“开心吗?这样一来,你就能直接进烟萝洞了。”
“反正你也不愿意信我,那我们就此作别吧,你上你的无恙城,我回我的避莲村,我们从此就互不相干了。”
“你回去做什么?”郎殊侧目,颇有兴趣。
“等死啊。”喜尔揉着发疼的胸口,乐呵呵地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就算要死也要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郎殊杵着竹竿靠近,猛地堑住她的手腕:“你还死不了。”
晋元爷爷见此,一手抱起哭哭啼啼的小豆子,一手拎起琉青的后衣领,走的时候还顺带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在屋里精心打扮了一番后,心情大好的止夏,正好撞上出来的他们,便上前拍了拍琉青的背,后者失魂落魄地转过来:“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别忘了你的任务。”
琉青回神,郑重点头:“嗯。”
经过郎殊疗伤后,喜尔感觉轻松了许多,看着床榻前一言不发的郎殊,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这么做?”良久,郎殊发声询问。
“因为我不想后悔!”喜尔掷地有声地答。
经历过石与南与林道溪一事后,喜尔更加笃定了内心的想法,在这个世上,有些东西比死亡更可怕。
“你这样做,就不会后悔吗?”
“至少,我努力过了。”
“那么,风山神女有没有告诉过你,只要能在出烟萝洞前找到解药,你便可安然无恙?”郎殊捏紧竹仗,指腹在上面转动。
“原来,她是风山神女?”喜尔略感惊喜,可一转眼又对上郎殊冷若冰霜的面孔,于是嘟囔着说:“告诉了。”
“反正你也不会救我,不是吗?”她垂下头,感到无比的挫败,她以为她的真心付出,终有一日会打动他。
不想他没有变得温和,反而越来越冰冷,所以她不敢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完全不在乎她的人身上。
“谁说不会?在没有到达无恙城前,你还有利用价值。”郎殊隔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喜尔打了一个冷颤,震惊且无奈地看着他,他就像一颗永远无法融化的冰球,由一层又一层坚硬的冰霜组成。
“无所谓了,能多活一日算一日咯。”喜尔擦了擦模糊的眼。
屋外的大家在听说了此事,便不敢再耽搁,纷纷收拾行囊,准备上路。
喜尔走出房门,就见琉青一个马步扎在了身前:“你不舒服,上来吧,我背你。”
“我……”喜尔看向前方的几人,又看向她身旁的郎殊,拍了拍琉青的背,示意他站起来:“其实我没什么事了,刚才他为我疗了伤,胸口已经不疼了。”
说着,她用拳头哐哐捶了几下胸口给他看,又用指尖小心地戳了戳他的手臂:“不过阿青,你能不能帮我另一个忙?”
她指了指郎殊手里的竹杖:“现在的我肯定是走不快了,你能不能代替我给他引路?”
琉青本能地皱眉,可看着喜尔着急的样子,还是心软了。
“行吧。”他点头,过去接住郎殊手里的竹杖。
“不必。”然而手还没握热呢,竹杖就被猛地抽了出来,等到面面相觑的两人回过神来,郎殊已下楼去了。
几人踏上前往烟萝洞的路没多久,天空就被罩上了一层黑布,伴着来势汹汹的闪电。
琉青脱下外衫,罩在止夏的头顶,又原路返回,接上落在后面的喜尔。
“琉青等等!”喜尔反抓住琉青的手,让他停下来,琉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前方的小山头。
郎殊孤身一人站在哪里,周身散发着不可阻挡的凌厉气息,闪电密集地落在他的周围,却又纷纷绕着他走。
“喂,你怎么不走了?”喜尔朝他大喊,对他的状况感到担忧。
郎殊侧首,面色平淡地向着声源处顿了一下。
见他没什么反应,喜尔皱眉,刚想上前,被琉青拽回:“你做什么,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这么一吼,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多么愚蠢,郎殊压根就不在乎她,就算她过去是为了帮他,他也不一定会在她陷入危险时,奋不顾身地救她。
从始至终,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管认识多久,她的一腔赤诚都会被他的冰冷浇灭,若再不管不顾地继续,只会毫无意义。
“先走吧。”琉青将她揽在怀中,带她向前去,与止夏和爷孙两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