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惜欢捕捉到花血牙眼中的痛苦,在他身边坐下,柔声问道:
“怎么了,难受么?”
花血牙微微抿唇,沙哑的问道:
“你是不是……又救了我一命……”
“嗯。”
“哈哈……”
花血牙听到这答案,苦笑一声,心里更痛了。
莫惜欢自然明白他为什么“闹别扭”,冷声开口:
“花血牙,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你是放肆门的王牌,我会不择手段,护你周全。”
“如果你不想继续欠我‘救命之恩’,就尽快成长,尽快变强。”
“……”
花血牙侧躺过去,背对着他,肩头微微颤抖,没有说话。
“罢了。”
莫惜欢见状,叹了口气,放柔语气:
“今晚早些休息,其他人一定会沿着河道,往下游寻找我们。”
“明早,与他们汇合后,我们仍需立刻上路。”
说完,就起身,向河滩走去。
花血牙坐起来,看着莫惜欢的身影,砍木拾柴、下河捕鱼、生火烹饪……
不到一个时辰,这个王府贵公子,竟然将“荒野求生”改造成了“野炊之旅”!
“来。”
莫惜欢把一条烤好的河鱼递给花血牙。
“……”
花血牙接过来,刚想张口,却瞥见莫惜欢胸口的淤青。
那些伤痕,肯定是莫惜欢在湍急的水流中营救他时,被河道杂物撞出来的。
“……”
花血牙深深低头,攥紧拳头。
回想起来,两人相识不过数月,莫惜欢已经救过他的命,整整五次。
弹指极乐散,第一次。
小巷李逐阳,第二次。
铸造血恨剑,第三次。
荧光基地内,第四次。
今夜,第五次。
尽管两人之间,有灭族的仇恨。
尽管莫惜欢是因为“西域圣子”的身份,才护他周全。
尽管这样,尽管那样……
但,此时此刻,花血牙依旧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万蚁噬心般的痛苦!
毕竟,他的仇恨,诞生在遥远的十三年前。
如今,在莫惜欢一次次“大恩大德”的冲击下,这份坚守了十三年的恨意,好像,已经开始……
摇摇欲坠了。
这时,莫惜欢淡淡开口:
“阿鞘,怎么不吃?”
“是否身体难受,受不了鱼类的腥气?”
说着,站起身来:
“我去林子里,给你捕些山雀吧……”
“不用!”
花血牙回过神,急忙咬下一块鱼肉。
鱼肉明明喷香,他嚼在嘴里,却像泥土般苦涩无味。
莫惜欢凝视着他,忽然伸手,抚摸他的额头:
“你怎么冷汗满头,脸色这么难看?”
“……”
花血牙一怔,下意识往后缩,像极了受惊的野猫。
莫惜欢脸色微沉,语气冷下去:
“花血牙,你到底怎么了?”
“如果身体不适,就说出来,林中草本茂盛,我采来几株,就能简单处理你的伤势。”
“别等到明天早上,再说走不动路……”
“我没事,你……你不要……”
花血牙却连连摇头,惶然喃喃。
莫惜欢颦眉:
“我不要?不要什么?”
“……”
花血牙紧紧抿唇,始终无法说出那一句,“你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
最终,只是无力地摇摇头:
“没什么。”
时间流逝,夜入三更。
花血牙蜷缩在火堆旁边,裹着莫惜欢的外袍,却依旧感觉浑身刺痛,寒冷入骨。
一阵河风吹来,他再也无法忍耐,咬牙起身,踉踉跄跄,走向树林。
“去哪?”
莫惜欢在一边打坐浅眠,听见动静,立即站起来,拉住他。
“没什么……”
花血牙努力挣扎,却浑身无力,根本推不开莫惜欢:
“我只是去……捡一些木柴……烧旺火堆……”
“怎么出这么多汗?”
莫惜欢察觉异样,抬手擦向他的鬓发。
“放手……我没……”
话音未落,花血牙就眼神一空,直直倒下。
“阿鞘!”
莫惜欢连忙抱住他,一摸额头,滚烫!
“呼……呼……”
花血牙靠在莫惜欢怀里,痛苦的喘息,脸颊浮起病/态的潮/红。
莫惜欢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扯开他的衣襟。
果然,他被莫蛟砍出的伤口,被河水浸湿,又遭寒风吹袭,已经红肿发炎了!
莫惜欢立即抱起花血牙,移到火堆旁,让他躺好。
又冲进树林,采了几株消炎药草,细细嚼碎。
再褪下自己温暖的里衣,撕成布条,沾上药渣,为他包扎伤口。
“唔……”
花血牙感到伤口疼痛,恢复了一丝意识。
睁开眼帘,看见莫惜欢又在为他“奔忙”,内心越发痛苦,却无力阻拦,只能微微挣扎:
“莫惜欢……你不用……我自己来……”
“闭嘴。”
莫惜欢隐隐恼怒,手中动作不停:
“如果你能早点说明不适,眼下,也不至于忍受病痛的折磨。”
“花血牙,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嘴硬逞强的毛病?!”
“我……”
冰冷的斥责、高烧的病痛、纠结的情绪……
终于,这些负面能量,击溃了花血牙本就虚弱的意志。
他望着头顶漆黑的夜空,“啪嗒”,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对不起……”
这声道歉,花血牙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也许,是给莫惜欢。
他不仅无法回报莫惜欢的恩情,一年后,还要“恩将仇报”,杀他复仇。
也许,是给母亲不夜姬。
他这个做儿子的,不仅没有为母报仇,还对仇恨产生了动摇。
又也许,是给他自己。
十年前,那个狠厉、疯狂、连杀九十九大将的花血牙,如今,在莫惜欢面前,已经荡然无存,再也找不回来了。
“……”
莫惜欢看到花血牙的眼泪,一顿,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了。
他伸出指尖,抹去花血牙的泪痕:
“抱歉,是我急了。”
半个时辰后,伤口包扎完毕,花血牙的脸色终于好转,呼吸均匀,沉沉睡去。
莫惜欢就站起身,准备走开。
不料,花血牙倏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莫惜欢……别走……”
莫惜欢微愕,只能停下脚步,重新坐下。
花血牙烧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寻找热源,往他身边蹭了蹭。
莫惜欢低头看向他,顿时喉咙一紧,目光幽暗了一瞬。
只见花血牙意识朦胧,面颊绯红,身上汗水淋漓。
鹅黄色篝火,在他冗长的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
红发散落如瀑,更添一分妩媚,美得令人恍惚。
“莫惜欢……”
好巧不巧,花血牙开口了,梦呓一般,喃喃低语: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如果……你想要我的话……就来吧……”
莫惜欢眉宇一皱,好像没听清:
“什么?”
花血牙意识浑噩,攥住他的衣袍,将他拉近一寸:
“如果……你想要我……”
“如果……我给了你……就能偿还……你的恩情……”
他仰起脖颈,双眼迷离,迫切的靠近莫惜欢的嘴唇:
“那就……来吧……”
“……”
莫惜欢彻底愣住。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花血牙刚才那些“诡异反应”的原因……
原来,他已经快被“恩”与“仇”的矛盾,折磨到崩溃了!
原来,他的内心,已经痛苦到,再也无法承受了!
“……”
莫惜欢沉默片刻,挪开花血牙的手腕,沉声叹息:
“你发烧了,头脑不清醒,快睡吧。”
花血牙却再次抓住他,悲痛的恳求:
“求求你……让我补偿你吧……”
“花血牙!”
莫惜欢握紧他的双肩,提高音量:
“我再说一次,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有我自己的目的!”
“你不必心存负担,更不用以身体偿还!”
“……”
花血牙被吼得一愣。
“花血牙,你给我记住。”
“恨我,杀我,就是对我,最大的补偿。”
语毕,莫惜欢就长身而起,转身离去了。
“……”
花血牙独自一人,躺在原地。
眼神中,充满惊愕和无助。
与漆黑的夜空,相对无言。